其实看不出什?么,只?是红色的血,红色的肉。
    只?是一团死掉的肉。
    元衍看了很久,最后道:“拿过去?吧。”
    渔歌仍旧没有说话,但是她哭了。
    哭着转身?,哭着跑走?。
    渔歌离开后不久,方艾跨进了这冷寂的房间。
    没有人迎接她,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榻边。
    榻上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方艾轻轻地?唤了一声。
    被呼唤的人动了动脖颈,稍稍抬起了脸。
    方艾伸出她颤抖的手?,搁在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瑟瑟地?抖。
    “……这样?不行的,你这么抱着,她一定不舒服,你放她下来,叫她躺着,好好地?养……”
    母亲温和?的话语使元衍又一次感受到了刺痛,他没有松手?而将人抱得更紧了。
    渔歌提了热水进来,看见方艾,站住了。
    方艾问热水是用来做什?么,渔歌小声答:“给少夫人洗血污。”
    方艾想起了那?缺了缘分的孙儿,顿时心如刀割,捏着帕子哭了一阵。
    哭完了对元衍道:“我?儿,你不该在这儿,你应当出去?,到外头去?,谁害你,找出来,碎尸万段,报你的仇,解你的恨!你尽管去?,这儿有我?照应,我?代你看顾她,你放心……”
    元衍哑声道:“你哪里会?照顾人?”
    方艾惊问:“二郎,你傻了?”
    一语惊醒。
    “对,我?该去?找仇人,亲自找……找出来,亲手?杀……”
    他的眼神?鹰隼一样?锐利,手?上的动作却是云朵般的轻柔。那?是他的珍宝,丝毫的折损都会?使他心痛。
    他同他的珍宝作别,坚定地?向外走?去?。
    雷霆手?段,万钧之压。
    仇人很快找到。
    粱素曾经的部下。
    他策划了暗杀,为的是给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主公报仇。
    他怒斥元衍失义。
    当初,粱素不战而降,元氏应当给他荣华富贵,并没有什?么要紧。然而元衍决定去?死。
    元衍的弟弟,元氏的三?郎,已经在军中历练了多年,他可以在兄长死后接替兄长支撑元氏。
    可是是在严州。
    严州,兵强马壮,粮草丰足。
    如果元衍死在严州,而元氏另一个领兵的儿子也在严州……
    千里之堤亦会?毁于蚁穴。
    这是不能赌的。
    元衍可以去?死,但不能连累家族的前途。
    于是在他赴死之前,梁氏并他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连同数名忠心效力的心腹爱将,全都先他一步踏进了黄泉。
    此一事,他确有失义之嫌,但是并不后悔。
    有受恩于梁氏的人要杀他报仇,也是合情理的事。
    但是不对。
    这个人虽不是酒囊饭袋之徒,可也并没有几?分才能,不过是靠着祖余荫在粱素手?下谋得了一官半职,并不如何受重用,每况愈下,甚至连嫁女的资财也没有,反倒是粱素身?死之后,他辗转来到咸安,才算安稳了下来,三?个月前又送了独女出嫁。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为着什?么,毁掉他拥有的一切,只?为给粱素复仇?
    他女儿嫁到了外地?,并不在咸安。
    他只?四十岁,但看起来已是残年。
    他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做下的事。他并不求饶,看起来是心甘情愿。
    元衍没有动刑的打算。
    他告诉眼前这不畏死的父亲: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你的女儿,除非她死了,否则……”
    第153章
    元衍徘徊在小园□□。
    落日残阳, 茶花沾染血色。
    元承经行,看见他的兄弟,出声召唤。
    元衍走过去, 恭敬地行礼问安。
    元承问:“二郎,怎地在这?里?”
    元衍答, 排遣心怀。
    元承听了便叹气,问:“弟妇可?好些?”
    元衍又答:“已好得多了。”
    元承笑起来, 像是得到了安慰,“这?便好,我回去了,讲给你阿嫂听, 安她的心。”又道?:“弟妇遭此劫难, 身为?长嫂,她是该去照料的, 只是你也知道?, 她身子向来不争气, 那日又吓到, 这?会儿?也正卧榻, 因此怠慢了弟妇, 二郎莫要芥蒂。”
    “怎么会。”元衍低下?头,轻声道?:“我同阿兄, 是骨肉至亲……”
    “是啊。”元承笑着拍了拍兄弟坚实的臂膀, “咱们是至亲的兄弟。”
    湛君醒来是在夜晚。
    她睁开眼睛, 看见?了墙上细碎摇曳的竹影。这?使她想起许多年前,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常年病弱,终日地睡, 昏沉,疲累,白日里睡得久了,总是会在夜里醒来,之后便很难再入睡,于?是坐起来看墙上的影,看很久,还有?窗外的风,那是天地幽静的吟唱。
    她以为?还是在梦里。
    然而?山中?没有?飘扬的幔帐,也没有?氤氲的香,山中?只有?草木的气息,还有?露水,闻之给人清凉的感受。
    她意识到这?里不是青云山,她早已不是小孩子。
    她真正醒了过来。
    无数已发生的事侵袭她。
    她猛地坐起来,先摸自己的肚腹,是平坦的一片,她变得紧张,又去摸自己的脉。
    没有?了。
    并不是很强烈的痛苦,更多的是一种失落。
    还有?茫然。一切已经结束了,而?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孩子。
    无论如何,已经不在了。
    没有?了。
    秋天的夜,雪白的冷的月光。
    她感到空虚,没有?着落……
    她攥紧了被衾,她躺下?,她要回到梦里去。
    然而?睡不着,眼泪在脸上横流。
    她听到泣声。
    这?很奇怪,因为?她确信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她扯开脸上的被衾,偏过了脸。
    “你哭了?”
    她感到震惊。
    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哭。
    “我很痛。”他说,“我真的很痛,云澈。”
    湛君相信他的话?,又因为?她是个十足心善的人,所以她决定安慰他。
    她用?她嘶哑的声音,缓慢地讲:“不是你的错,是缘分不够,我本来就不想要,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只要阿凌一个,有?他就已足够……你不要难过……”
    黑夜里,光和暗交错。
    元衍上半身伏在榻上,抱紧了身下?他深爱的人。
    “是我对你不起,我说过会对你好,可?是你受这?样的苦……一直都是,我亏欠你,而?且好像永远无法偿还干净。”
    “那时往后的事了,我还没有?死。”
    “是,你还在,真好。”
    湛君有?些累了,她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她想要睡。
    元衍忽然讲,“我十九岁时,遇见?你,觉得是上天的昭示,一切我想要的,我都会拥有?,我也真的得到了……可?是为?什么,我无与伦比的人生里,竟会有?如此悲凉的时刻……”
    他这?番话?牵引出了湛君的愁绪,她也在想,她想她自己的人生,可?是她实在太累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元衍,取而?代之的是元希容。
    她原本是在擦眼泪,看见?了睁着眼睛的湛君,惊到忘了哭,张着眼,想说话?但是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终于?,她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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