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处两别,各自留一分颜面,往后实在避不开见着了,我随着阿瑜那头,还能好生唤你一声堂兄,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留这一分颜面呢?”
    话音才落,许瑾已是猛地起身,行至贺七娘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双手握起。
    他牵制着她的双手,覆上他的面颊。目光哀戚,满是与哀痛交杂相汇的祈求。
    “七娘,七娘,我不当欺你。可我已知我的过错,不要这样,我求你,不要这样。这分颜面我不需要,我只求你别这样......我不会再骗你任何事,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我求你别这样......”
    “别这样?别哪样啊?是不该戳穿你,应该在你的欺骗下继续装成无所知的贺七娘,还是不该让你留分颜面,不要闹得太过难看?”
    贺七娘勾唇浅笑,眼底同她的言语一样,满是不加遮掩的挑衅与哂笑。
    “堂兄,你当松手才是。你是阿瑜的堂兄,我为阿瑜的未亡人,你这般行径,有违伦常。”
    “不是......不是!七娘!不是堂兄,不是未亡人,不是......”
    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他,许瑾突地暴起,双手钳住贺七娘的肩头,力道打得像是手指恨不能抠进她的肉里一般。
    他死死注视着贺七娘,眼底血丝密布,也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因为连日的未眠未休而导致的。
    眼前人面上及眼里流露出的痛苦,如有实形。纵使这般对峙,纵使肩头被人攥得生疼,纵使贺七娘未对许瑾此时的话生出一丝怀疑,可她心中很是清楚,再这般纠缠下去,也是多说无益。
    想着从前曾经猜测过的,许瑾最是介怀的那一处,贺七娘咬紧牙关,垂眼掩去眼底的不忍与犹豫,再睁眼时,已是单手覆上许瑾的口鼻。
    遮住他的下半张脸,独独留了他的那双眼睛在外头。而贺七娘,则是定定地注视着那双眼睛。
    许瑾像是猜到她会说什么,钳在她肩头的双手已是落下,他往后撤了半步,不住地摇头。唇瓣翕动,他似是在求她,不要说。
    贺七娘遮住他下半张脸的手未动,另一只蜷在裙边的手悄悄紧握成拳。指甲抠进掌心,借着疼痛生生驱散她心底久久不散的不忍。
    下一瞬,她轻轻开口。
    “许瑾,你的这双眼睛,倒是生得同阿瑜像极了。”
    “尤其......是你望着我温柔笑起来的时候。”
    “你知道吗?我以前,最爱看阿瑜笑起来的样子......”
    “别说了!别说了!”
    一把盖住她的嘴,阻下她接下来那些故意用来伤他的话。
    因为激动,许瑾干枯起皮的唇瓣上,猛然裂开几道口,在贺七娘的目光中,一点点沁出血来。
    双手奋力拉下许瑾的手,贺七娘勉强扯出一抹生硬的笑。
    “怎么不许人说呢?堂兄。”
    手臂与肩头俱是一痛,许瑾拉着贺七娘,将人按着撞上一旁的桌案边沿。
    案上隔着的饭食与酒壶被撞得一声脆响,紧接着,许瑾在看清贺七娘仍是用口型无声唤他为堂兄的一瞬,一把将案上的所有东西扫了下去。
    酒壶倾斜着滚下桌案,在案上洒下一片酒水。
    察觉到眼前的许瑾眼神不对时,贺七娘已然来不及再去避开。
    许瑾扣了她的腕子,欺身将她压在桌前。
    他面色已是冷得可怕,眼圈更是红得生生压下了眼下原本挂着的青黑,像是被妖鬼附身那般可怖。
    可他的动作,却很是温柔。
    就如同前世交颈而眠时那般,他握着她的手,沾了桌上的酒液,将她的脸轻轻掰着面向字迹的方位。
    不同于曾经她目不能视时,她会被他欺负着压在书案后,轻.解./罗/裙,执笔在她背后落下笔锋。
    眼前的许瑾,神色似是癫狂,语气里却满是温柔。
    他在她的注视下,用指下的酒液,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他曾执笔教过她、写满她满背的字。
    而后,附耳在旁,放任喷洒的热气染上她的耳廓。
    “尤云殢雨......雯华,你当同往昔一般,唤我作夫君。”
    作者有话说:
    就我真的~~好想好想~~~写~~~~~可~~我不能~~~~
    那就~~~麻烦你们自己脑补以前吧~~~~嘎嘎嘎嘎~~~~~~
    第8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就当我们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
    “七娘, 你曾唤我夫君。”
    “不是阿瑜,不是堂兄,而是夫君。”
    “为你所唤夫君之人, 是我许瑾。”
    腰间横着许瑾的手臂,紧紧环着, 似恨不能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
    被扣了手腕的那只手, 被许瑾不管不顾地牵引着。他捏着她的指腹, 浸入被打翻的酒液,在一片酒香之间,一笔一划地于案上书写。
    案前, 贺七娘一动不动地垂着脸。
    鬓发在二人拉扯之间已是散下大半,正凌乱遮住她的脸。
    油灯里的灯芯尽职尽责地燃着, 灯火光亮投下, 令她的半张脸遮挡在发丝落下的阴影之间,除开其下抿成一条线般的红唇,再不得窥见其眉眼半分。
    自他说出那句话后,贺七娘再未挣扎。只似牵丝人偶那般, 被人半揽在怀中, 身不由己地由着身后的许瑾操控。
    而其身后的许瑾,业已全然沉浸在方才贺七娘为着故意刺激他, 而脱口而出的刻薄言语里, 言行皆似已癫狂。
    他专注于桌案上的字迹, 未曾发现怀中之人的异样。
    不停不休地在贺七娘耳畔喃喃低语, 许瑾一下下握紧掌下柔胰。沾着酒水, 俨然一副势必要用这满桌酒液所书写的字, 来寻回二人往昔的架势。
    “于我而言, 你非雯华, 我也不是什么许瑜。”
    “你唤我作夫君,我唤你为七娘,这才是我们的过往,这才是属于我们二人的往日。”
    “七娘,你记得这个词吗?”
    “我曾手把手教过你的。这个字你总说学不会,我便在书房里一笔一划地教你。你还委屈地掉了眼泪,甚至浸湿了案上作画的宣纸,你难道忘了不成?”
    “你当时曾问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顶着那个身份,没敢告诉你。”
    “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这个词,代表着恩爱,缠绵,朝朝暮暮,情意缱绻,男女之间......你现下能懂的,对不对?”
    许瑾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贺七娘的指腹沿着桌案移动,酒液沿着字迹轮廓一点点扩散,渐渐变得混乱,就像他此时愈显颠三倒四的话语一样。
    “七娘,你当是我的。就像我书房里藏满的那些画卷其上所书一般,你当为许瑾妻,而不是那什么见鬼的未亡人。”
    “别这样对我,求你别这样......我知你怨我曾对你有诸般欺瞒,求你信我,我再不会如此,你若不信,你若还怀疑旁的,我现在便可同你说......”
    窗外风声鼓噪不休,尖啸透过门窗缝隙,似罗刹恶鬼于黄泉之下发出的狰狞吼叫。
    贺七娘低着头,只觉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胸口泛起的那股叫人作呕的郁气,也使得她呼吸愈发困难。她整个人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的竹筒,下一瞬,便要掉入火堆里,粉身碎骨地炸裂开来。
    这会儿,比起许瑾回忆过往,好似在袒露彼时情深的言语,她觉得就连外头似枭鬼嘶鸣一般的风声,都要悦耳得多。
    抿成直线的唇瓣之内,她的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借着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铁锈味道,强压下喉间不住翻涌的呕吐之意。
    与此同时,半是压制着她的许瑾,已是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案前扶起。
    他牵引着她那只沾满酒液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处。注视着犹自不愿抬头的贺七娘,满目难掩深情与焦灼。
    “我可告诉你旁的!譬如,譬如......旧梦之间,除开身份这上头,我其他瞒了你的事情。”
    许瑾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着急证明自己的孩童。
    可这般模样落在贺七娘眼里,却令她牙关紧咬的口腔内,弥漫的血气愈甚,连带着垂在身旁的那只手,都气得微微颤抖。
    可惜,明显不复往日冷静的许瑾,仍未能察觉。
    “彼时心中一愿,便是你能复见光明。你抗拒看诊、饮药,我便叮嘱你最喜欢的那个小侍婢,悄悄在你的饭食中兑进了大夫开的药。”
    “后来你有了我们的孩儿,我便悄悄让大夫在为你请脉保胎之余,时时关注着。”
    “依照大夫所预估的时间,我想着你当是快要大好。我便借着你我尽皆离开东都,不在府中的机会,命人装点府邸上下。我想着待你复明,我便同你坦诚。我,我还可以还你一场......”
    “许瑾。”
    一直沉默着的贺七娘,终是开口。
    她轻声打断许瑾的语无伦次。
    声音极轻,轻得像是一片自天际遥遥落下的雪花,却也极冷。
    冷的,就像是数九寒冬那铺天盖地的冰雪。
    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将万物冻结,叫人只消一息,便能从头冷到脚,僵得连呼吸都会隐隐在心口处泛出丝丝缕缕的痛。
    “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很令人感动,显得很是情深吧?”
    说话间,自方才起便一直垂着头的贺七娘,也终于抬起了头。
    她没有哭,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一时僵住的男人。
    眼底是再不刻意掩饰的厌憎,唇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语气尽显轻蔑。
    “你莫不是以为,只要你说出这些话,我便会痛哭流涕地投进你的怀中,同你共忆往昔,再同你执手而笑,说什么我不怪你,我已经原谅你之类的胡话吧?”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竟是这么擅长痴心妄想的呢?”
    此时的贺七娘,落在许瑾眼中,就像一只妄图用言辞来武装自己,拼命用尖锐的刺藏起内里柔软的刺猬。
    叫他在语塞之余,也叫他此时浑噩不清的脑子里,霎时恢复些许清明。
    若说曾经目不能视的贺七娘,会像一只瘦小的刺猬,他能明白她是为了什么。那眼前的她,又是为何如此?
    原以为此世重来,二人之所以会踏上这般不一样的道路,是因为七娘心中一直有着遗憾。
    因未能父女团圆,她选择在这一次亲自踏上寻亲的路,这才会选择放弃许瑜,写下那封退婚书信。
    甚至在窥见往昔之初,他冷眼旁观着顶着“许瑜”名头的那个人,甚至还生出过一分庆幸。
    猜测莫不是这一世的贺七娘,是真真切切地为“方砚清”,为他而动心,这才会更加坚定地离开许瑜,全然不去探听那人的消息。
    因着这样的念头,许瑾有时会觉得他整个人,都自灵魂深处被分裂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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