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此刻排排跪在库前广场上,来往小兵偶有忍不住飘来目光,却被急速赶来的阴风煞气吓回去、不敢再多一眼。
    两人到场时温四温五也在,只是表情有些茫然。
    温徇目光沉沉凝在两人脸上,温四被眼刀冻得一个寒颤连连摇头,而温五冷静的目光中同样满是疑惑。
    「将军!人都在……!」
    可报信的军官还没说完,温徇一掀大衣抽出枪上膛,长腿大跨上前拧住其中一人领口狠狠扭紧,重重踩上那人跪地的膝头,同时黑洞的枪口精准抵上眉心,顺势屈膝撞上胸口顶住命脉,弯身将裹胁着的阴影重量猛地往下逼压过去,迫得那人痛呼一声险些喘不过气!
    眾人登时目光一凝,气息微屏。
    「为甚么在这?」温徇音色极冷,像是尊菩萨面的杀神。
    不知为何,朱掣有种直觉。
    这话有歧异,可以是质问,也可以是询问。
    只见温徇又猛地往上一提,狠狠在膝头黑裤上辗出被扭曲的灰白色鞋印,那人一下疼得眼白血丝凸显,像是会硬生生挤出血珠。
    朱掣瞳孔地震,脚突然有些软,不由退到和温四温五身边。
    阴影压下,突然有一丝低嗓贴着领口悄然溜入耳缝:「谁给你们报的信?」
    那人一听,眼底的篤定也转为茫然:「不是您吗?」
    「……」温徇目光微狭,低声到了句得罪,然后甩手将人丢出两米狼狈伏地。
    朱掣听不见话,只见那人如脱力般摔在地上,脸色比方才被枪抵住时更白,呆愣片刻,见温徇往这走过来,居然不自主倒退一步。
    这一步不大,很小很小一步,根本不超半个鞋底。
    可温徇整理袖口的手一顿,瞳孔微放,原先阴狠的脸色瞬间低落得有些难看。
    朱掣刚想笑着打哈遮掩,却撞见从乌黑裂痕中疯狂捲入的痛苦。
    犹如墨滴入潭,将这极黑又染深几分。
    朱掣心被这表情用力一扯,感觉自己这一步好像伤到他了。
    温徇唇角微抿转向温五,声音哑了几分:「帮我去约林映煋叙个旧。」见温五点头动身温四还顿在原地,口气重了些:「还呆着干甚么?」
    「没、没事做……」
    「滚去帮忙。」
    温四转身火速远离战场。
    最后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默默无言。
    朱掣轻咳了声开口:「那啥,你饿吗?」
    「想吃甚么?」
    「红烧……虾。」
    「那去旅馆吃,小五已经订好房了,换洗衣物也都送来了,等等吃完顺便上楼整理行李。」
    「喔……」
    朱掣双手插兜跟上车,做在副驾时往左边偷瞄了一眼。
    就在温徇准备转动车钥匙时,朱掣突然抱了过去。
    可温徇骤然闪开,整个人偏到车窗上直勾勾盯着他、情绪复杂。
    朱掣一下心疼坏了。
    完蛋!男朋友心灵受创!不给亲亲抱抱了!
    然后他自己眼眶刷地就红了,比之还委屈。
    温徇懵住,直到朱掣连鼻头都红了才慌忙上前想搂他:「阿掣!我唔……!」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偷袭了。
    朱掣边缠绵边往驾驶座跨,不给温徇反抗直接开腿跪趴到他身上缠成大树懒。
    「唔……阿掣!」温徇抓住空档把他的吸盘嘴拔下来,反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胸口猛吸一顿,嘶哑道:「别在这,容易撞到。」
    朱掣把他整齐的发型抓得一团乱:「还敢推开吗!」
    「不敢了。」
    「那就做!」
    「不行,太窄……」
    「椅背摇下来!我躺平给你!你要撞也是往后座撞!总归撞不穿你车顶!」朱掣人往温徇一赖已经做好从容就义的打算,只剩下两条腿还在夹顶催促:「快点!安慰一刻值千金!一秒都不能等!我要是现在不安慰一下你就要留下心理阴影了!难道你以后要让我守活寡吗!」
    温徇被他夹到有种往上窜的趋势,臂弯一紧:「是你自己说的,别中途反悔。」
    「后悔是猪!你就上……啊!」
    然后温徇俐落翻身压下,将人按进了驾驶座……
    朱掣在车里被来回辗了两个小时,假哭变真哭,假疼变折腾。
    某人格外粗暴,搞得车一起晃,尤其就停在树下,也不是多隐蔽的地方,完事后朱掣都不敢往外看,耳根通红摀着脸让温徇帮他清理身体,清完稍微开窗散味后,两人才驱车回旅馆。
    温徇明显心情好了很多,一路开车甚至还在哼小调,而朱掣因为衬衫被扯坏了,现在身上正扣紧温徇的大衣,但脖梗上斑斑点点的还是有些盖不住。
    朱掣暗自发誓,今晚一定要把这条戏精狗赶去睡大街。
    *
    过两日邀请下来了。
    目前老林心脏不好卧病在床,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疾,所以林家和整个中城区商业帝国大多都是由林映煋负责打理。
    而这位被誉为商业新星的小林总,今天要求坐东招待去他那栋商业大楼。
    这回朱掣按理是不用去的,只是他又蹭饭局了。
    温徇顿了一下,意味深长:「你真要去?」
    「嗯哼。」
    「……不后悔?」
    「后悔甚么?吃好料吃坏肚子吗?」
    他除了嘴馋就是抱着打探八卦的心思,温徇不知出于何故并没有阻拦,但既然他没有阻止,那自己就继续探询了。
    很难得,朱掣会这么想理解一个人。
    可能主要是怕他的秘密把他自己压死吧,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叼进窝里的男朋友最后死在鑽牛角尖的事情上。
    然而一进商业大楼还没见到小林总,就先在大厅撞见两个女人掐腰在柜台前冷嘲热讽,嘲得这几百坪像在全景拨放那种乡土电视剧的狗血情节。
    「你以为他会看上你吗!」
    「温小姐!你活在古代吗?都甚么时代了!现在流行独立新女性!才不是你这种吃家里用家里的二世祖!」
    「谁颓废了!我基因天生出来脑袋就比你这种货色好!你们这种人就是给人打工的命!我才是找人打工的命!」
    ……
    朱掣其实不太想听小学生吵架。
    只不过他听到其中一个小姐姓温,就忍不住往温徇脸上看过去。
    果不其然,看那眉毛挑的弧度一定认识,且不仅认识,还有点不屑。
    「谁啊?」朱掣八卦道。
    「大红裙,我堂妹,温君衍;黑套装,小林总他情人,名字忘了。」温徇蛮不在呼:「走了,再看也没用,他们两谁都不可能。」
    朱掣被他拉着快步进电梯关门上楼:「那谁可能?」
    「林映煋那人,事业当老婆,要娶也娶一个能敛财的。小情人不用说了,就是个小情人;而温君衍有背景,但娶她烦恼多,而且说实话温家话语权现在在我手上,他如果娶她就得多少看我脸色,会乐意才怪,要是哪天乐意了,我反而还要担心他是不是想阴我。」
    「都不装了啊?」朱掣揶揄地往温徇下巴挠了两下:「难怪我当初见他就觉得奇怪,是被你当拐我的理由了吧?」
    温徇一笑,揽了揽他的腰:「他愿意配合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你确定他愿意?」
    温徇笑得一脸无害:「我让他愿意就好了。」
    「……」他是不是找了个很危险的男朋友?
    上了楼层是个会场,会场延伸进去是一间间包厢。
    本来朱掣没想到温徇直接带他拐进了第一间,就在他想这么接近会场会不会被打扰时,他又被带进里面隐藏的小包厢。
    ……原来是个套娃?
    小包厢内,西装革履的青年翘腿坐在圆桌里侧,看上也不过二十来岁,见到二人便起身相迎:「一路上来可还顺利?我特别通知门卫别不小心拦错人了。」
    朱掣莫名感觉两人身上有种相似的气质。
    狠,跟血腥。
    不同的是,朱掣跟温徇相处这几个月,能感觉到他身上还多了点暖。
    可这个人,却是全然的森寒。
    「没什么大碍。」温徇笑道:「就是在楼下看到两隻花猫打架。」
    林映煋扬眉:「那真是让你见笑了。」
    两人落坐,温徇托起一支酒,也不见外地就往自己杯里倒:「令尊最近如何?」
    「你也知道,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林映煋叹了口气:「他那毛病估计还没等到解决就不行了,现在只能慢慢从前线退下来,免得一不小心没了,我林家还要陪他出乱子。」
    朱掣唇角一颤,看向悠然的林映煋。
    这是父亲病重时该有的态度吗?
    「那我是该恭喜一下小林总了。」温徇举杯。
    「不敢,职责所在。」林映煋隔空碰了一下。
    朱掣倾听片刻,决定低头剥那支好不容易从一片眼刀下保进碗里的醉虾。
    可林映煋似乎没想放过这尊进食器,端杯转向朱掣:「沙先生也来一杯?」
    朱掣抬头笑了笑,直接拿起温徇抿过一口的酒就敬了过去:「我就祝你商运昌隆吧。」说完随便一口乾了。
    林映煋看他用喝路边摊的方式乾掉自己的红酒,嘴角不禁抽搐了下,又回过来道:「谢谢,那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温徇闻言笑容立刻消失:「说到这个我就奇怪了,明明跟小林总没关係的事,为甚么非要插一脚呢?」
    气氛骤降。
    朱掣本来以为这两人会笑呵呵完一整个饭局,看来是准备撕破脸了。
    林映煋脸色也冷了下来:「怎么没关係?跟林家有关啊。」
    「但于你无害。就不能考虑合作?」
    「我有甚么利益?」
    「多个人多张嘴,少个人好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小林总不明白?」
    「我可以慢慢的等,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了,为甚么非要冒这个险?」
    「不敢让小林总担风险,这事只是军部的问题,我来解决就好。」
    「那我林家就不要名声了吗?」林映煋冷笑:「温徇,你挺自私啊?」
    「……」
    「你们那点恩怨我也知道一些,但就这么理直气壮抓人,你那颗『良心』可真够坚强的。」
    温徇让步:「那由你来揭发,行吗?」
    林映煋挑眉:「让我跟那被妇女协会捧成招牌的邢大形象使一样大义灭亲?」
    「毕竟小林总在老总临终之际才开始全面接手事业,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总得藉由改朝换代时顺便清理一下。」
    「……你可真好意思。」
    「两全其美的事情,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也是,没脸没皮的人才活得久嘛。」林映煋自然地拎起酒杯,晃了两下:「既然达成共识,那些证据你就等等送来吧。」
    「等事情尘埃落定我再找人送来。」
    「……」林映煋沉默片刻,又转向朱掣:「沙先生,你有听说过基金会吗?」
    朱掣正好好闭嘴干饭,冷不防又被人喊上了。
    温徇眉头轻锁,目光死死盯住林映煋,可对方只是笑笑,好整以暇等着回答。
    朱掣看了眼温徇脸色,陪笑:「大概都是做公益的吧?」
    「是啊,那是可是来钱很快的地方,我都想办那么几个给自己当小财库了。」
    「呃……」
    「你想不想知道你旁边那位名下有几家基金会啊?」
    温徇后背骤然紧绷。
    而林映煋笑笑,在面前来回比了比五指。
    这是……五?还是十?
    「温徇,我记得可不只几亿吧?」林映煋调侃:「你养兵用这么多钱?怎么没看你救济一下沙先生老家呢?」
    温徇目光复杂,没有吭声,只是将指尖狠狠扣进指甲缝、几乎要掐出血来。
    可桌下一隻手突然握过来传递掌心暖意,温徇微愣,目光柔和许多。
    林映煋朝警惕的朱掣笑笑:「沙先生你知道吗?某人还是个小少爷时,是因为做了一件事,所以才变成『将军』的。」他说着轻点杯缘,见温徇仍不开口阻拦,便续道:「那年十二月,北方全是飞雪,他在荒山里独自呆了一整个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全手全脚地从一名猎户手中拿到了卢璟天要求那隻传说中神鹿的『鹿皮』回来。卢璟天喜出望外,一下就给了他将军的职位,接着他才一路扶摇直上,直至站到今天这个地位──可你知道吗?我听说那块鹿皮不是鹿皮……」
    温徇额间青筋渐渐绷紧。
    林映煋前顷身体,诡笑道:「那是一块『人皮』。」
    朱掣握紧掌心的手,目光定定瞪着他。
    林映煋见状了然,靠回原位抱臂恣意道:「小小年纪也是不简单,比我这个只会看报表的厉害多了。」
    朱掣听不下去,拉着温徇起身:「没有其他事,我们先告辞了。」
    林映煋提起酒杯往两人背影一敬,笑道:「要是温将军有空,不管是这里还是我林公馆──随时欢迎。」
    温徇在门前顿住脚步,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笑容张狂的林映煋,下頷线绷紧,反拉上朱掣大步跨出门外,连门都没掩上。
    两人离开后,林映煋收回笑容,目光再次阴翳下来。
    一人忙进来带上门:「林总,楼下已经吵了三小时,顾客都抗议了。」
    可林映煋仍幽幽望着门口,冷笑:「把顾客接上来,楼下就让他们吵,最好吵出个娱乐新闻玩玩,想要去医院献媚尽量去,刚好帮我省下护工费,也省得老爷子接下来被气到心脏病发猝死,到时候谁照顾的人谁摊事,我可不背这锅。」
    那人脸色微难,但还是点头退下了。
    商业大楼外,自从上车一路无话。
    然而到旅店,朱掣子下车时突然搬住车门,低声问道:「这次不用拍片,是因为林家没有把柄,对吗?」
    没有,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他藏的太好,一种……是根本就没有。
    连钓鱼执法都称不上,纯属栽赃。
    温徇拔车钥匙的手停住了:「你说甚么?」
    可朱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没事,我上去了。」
    温徇看着他上楼,眼底迸发出阴鷙的光。
    朱掣怀着心事,踏得步子沉了几分。
    踏、踏……
    两个脚步交相重叠,一轻,一重。
    走廊灯光映过人影洒在身后。
    磁卡滴一声开门。
    阴影骤然拢上,朱掣目光一凛,还没来得及分辨,脑后一重便没了意识。
    男人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穿过门槛、轻轻放到床上。
    他压上去,将脸埋入颈窝深吸一口,满脸饜足。
    他替对方脱下大衣,搜出门卡,替他脱鞋,盖上棉被、揶好被角。
    而后离开,把门反锁,将寂静关进漆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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