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担心,我两日就回来了。”
    让娜坐在马车上,跟桑德嬷嬷挥手。
    这还是她第一回出远门。
    “路上别贪玩,借到绒布就马上回来。”桑德嬷嬷握住少女的小手,慈爱地拍她的手。
    本身应该嬷嬷们去其他修道院借绒布的,偏偏最近纪念圣徒的庆典,她们都被叫去教堂帮忙,只能托还算有些身份的让娜去。
    让娜连声答应,等桑德嬷嬷成为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她偷偷掀开竹篮,里头尤妮斯为她塞有豆饼和两个苹果。
    她把苹果在衣袖上擦了两下,一口咬下,又脆又甜。
    另一边,阿斯蒙德刚读完用希腊文书写的所谓亡灵书,书封上Nekros几个字母熠熠闪出金光。即使全然是一派胡言,他依旧饶有兴味。
    近来他心情很好,看书时触手会跟着音乐节拍点地。
    地板开了个口,从中飞出一只小蝙蝠,它在阿斯蒙德耳边叽叽喳喳,他的触手一怔。
    “我说过了,他们打架的事不要再来烦我。”
    小蝙蝠急得不得了,一边拍翅膀一边继续叽叽咕咕。
    “谁允许他们打架打到我的地盘的?”阿斯蒙德皱眉。
    地板开的口子飞出第二只小蝙蝠,它更急切地告状。
    “……艾什玛,很好。”阿斯蒙德终于起身。
    路西法与艾什玛打起来并不奇怪,但竟敢把他图书馆的罗马柱震塌。
    他得回去好好“调停调停”这二位的矛盾。
    小修女被派去出差,代表修道院出门,左右也出不了什么事。
    男人从虚空之中撕开一个传送阵,抬脚踏入。
    手中的书随之落地,房间之中安静无声,不见男人身影。
    修道院之外,德里克刚从治安法庭走出。他脸上增了好些伤口,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这是治安长官口中的辞退补助金。
    同僚们在他离开的时候高声羞辱,“好好回去劝服你的胞妹吧!”
    少年脚步一僵,那些人不依不饶,一个男人边抽烟边抖腿,“当公爵的情妇有啥不好的,我要是女人,我肯定给公爵舔屁股!”
    德里克握紧拳头,对着那人脑袋就是一顿狠揍。两人被其他人分开,那男人还不服,吐了口血在地上,“修道院的那批女人都是婊子,你在这为胞妹出头,她早躺公爵床上!”
    又是好一阵拉扯,直到闹得惊动治安长官,治安长官出来警告德里克,“你既已不是治安法庭的人,不要在这里耍脾气。”
    他还是走了,行尸走肉一般地往家走。巷子里有高高往下倒脏水的妇人,大喊“注意!”,底下过路人边咒骂边飞快躲闪。卖油酥面团的收摊,推着一大锅油大摇大摆地经过。
    德里克见过贵族那些肮脏,利维公爵去年强要铁匠女儿不成,让治安法庭判决她盗窃,当时他往监狱里送了好几回热汤,女孩还是没有熬过寒冷的冬天。
    怎么也想不到,利维公爵会看上让娜。
    他良善的、温柔的妹妹,默不作声忍着苦修,在他被排挤时偷偷带面包出修道院的女孩。
    “长官,长官,”有认识德里克的老妇见着他,把兜售的梨塞了好几个给他,“新鲜的,甜着呢。”
    上回老妇被偷了一筐梨,是他追了八个街道硬是追回来的。
    他露出温蔼和煦的笑,忙推辞说,“我已经不是长官,之后帮不了您了。”
    “您好心,做什么事都会顺利,也好,也好。”
    “您多注意身体。”他最后还是没有接,多卖一个梨,老人家的冬天就能好过一些。
    还记得在贫民窟里,他牵着妹妹和其他小孩抢地盘。
    她实在太过瘦小、脆弱,丁点儿大。
    像一颗在寒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幼苗。
    想到那会儿妹妹的身量,德里克露出温软的笑。
    真的很小很小,可能只有现在的他膝盖高,最多比膝盖高一点点。
    德里克推开房门,楼上有一对夫妇在吵架,一个骂另一个“卖鱼沾不到鱼腥的矮子罗宾”,另一个回骂是“做婊子都赚不到半点钱的猪猡”,越吵越烈,不见收敛。
    德里克搬来木椅,找来一个被布裹住的匕首。他默默坐在房间内侧,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用一块深色磨刀石磨手中匕首。
    “嗞嘶嗞嘶”的刺耳响声不间断。
    让娜小时候从不怵人,德里克记得特别清楚。
    有人来抢他们住的破陋危房,让娜晶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问他“这个哥哥是要抢我们房子的坏人吗?”
    德里克刚一点头,让娜一口咬住这个男孩的手臂,怎么推也推不开。
    他趁机拿石头砸对方,那个男孩吃痛地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骂,“不公平!”
    第二日,男孩就死了。
    男孩去偷面包,被逮了个正着,他慌不择路,把刚切开的半个面包往嘴里大口大口塞,噎得脸红。
    老板着急,用滚烫的钳子一烫,就烫死了。
    冬天太冷,没有庇护很难活。
    德里克亲眼看着巡街的人踢开乞求施舍的孩子们,把去世的男孩搬上板车。
    板车上的尸体很多,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几个被打死的青年人,都是要扔进乱葬岗的。
    他一直记着那一幕,冬日的因德里托城,尤其寒凉。
    人间公平正义,从不偏向穷人。
    “磨刀怎么在家里磨呢?”楼上的夫妻下楼敲门。
    他起身开门,丈夫张口就骂,“这么吵还——”
    “抱歉。”他开口。
    看见少年手里拿着匕首的姿态,以及脸上的郁悒表情,夫妻二人默默闭嘴关门。
    经此一闹,夫妻倒是安静下来,不见吵声。
    后来他当上治安官,主动提出巡贫民窟那一片没有油水的地方。也遇到过小孩盗窃,德里克每每都帮小孩付钱。
    他不想世间再有为了半个面包而死的孩子。
    被同僚嘲讽过许多次,他甘之如饴。
    升作治安长官时,他真以为能大展拳脚。
    能给妹妹更好的生活,也能在冬日之前救下一些孩子。
    德里克喉咙被十一年前的风雪堵塞,越积越厚,直到哽住。
    尖刀磨得正好,把石沫子擦掉,锋利的刀刃反光,映照出他冻得发红的鼻尖。
    “可惜来不及跟她好好道别。”他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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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读者朋友们的珍珠,反复读了读者朋友们的许多评论,已被热情包裹。
    项链已经攒了十六串了,真不可思议。
    第十七、十八串就让这两位报信小蝙蝠来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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