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四处散心便是凝珑想要的自由。哪知凝珑要的是独来独往,天地浩大任她独乐。
    凝珑坐起身, 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拔步床边的几层帷幔都已散落,所以从柜子那边看,根本看不出床里边的旖旎。
    她把目光落在立柜上:“来年的事来年再说。”
    “那你不要再私自走出去。”
    凝珑侧过身,眉头狠狠一皱。难道冠怀生早已知道她要做什么?
    “你怀疑我?”她问道。
    冠怀生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见她不像有去苏州闯荡的心思。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说罢捧起她潮.\红未褪的脸, 意犹未尽地偎了偎。凝珑也松了口气, 他还没有发觉出她的小心思。
    冠怀生低声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间再见。”
    话落把亵裤一蹬, 整了整腰带和衣领就跳下了床。走前特意把屋里张望一番, 吓得凝珑以为他看出了立柜里暗藏玄机。
    好歹他只是看看, 随后便推门离去。
    帷幔掩映,灯烛摇曳。
    凝珑慢条斯理地套好衣裳,出声问治山:“你想好了吗?”
    治山沉声道:“我跟着夫人去。但……保险起见,夫人还是要给世子留一封信,写明去意。”
    毕竟要去的地方卧虎藏龙,稍不注意命都会赔进去。
    凝珑说行,很快就把信写好。
    撵走治山后,她唤来一个老仆妇。
    进屋的是两鬓花白,身材臃肿的苏嬷嬷。
    苏嬷嬷是冠怀生的乳母,算他半个干娘。她和冠怀生还未相遇时,冠怀生最听苏嬷嬷的话。
    凝珑把信交给苏嬷嬷,“世子多数时候都会去嗣王府与嗣王公公一道处理公务,每次都回来得很晚,几近子时。晚间我要去赴场吃茶宴,到时就歇在人家家里了。这封信劳烦嬷嬷递给世子,信里写着我想对他说的话。”
    嬷嬷知道冠怀生一向宠爱凝珑,便不多插手小两口之间的事情。今下凝珑既有事相求,想必事情很重要。嬷嬷一脸认真地应下,“夫人就放心地去吧,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给世子。”
    凝珑颔首说是,待日暮霞升,把行囊简单地收拾好。
    云秀一万个不愿意,哭丧着脸:“姑娘既然要去,怎么不把婢子也带去?好歹还有个照应。”
    凝珑无奈回道:“此去凶险,我不愿再让你像前一次那样涉险。新桥镇是巫教派的据点,而苏州是巫教派的老巢,你以为我是完全没把握就敢去的啊?舅舅舅母和大哥已经把一切打点好了,虽然他们平时不靠谱,但在这事上绝对不会马虎。”
    云秀把嘴巴撅起:“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现在的老爷还是不是从前的老爷?”
    凝珑回道:“他们若想害我,何必等我及笄嫁人再害?就该在我不记事的时候把我掐死,可他们并没有。平时他们从我身上捞油水,但生死关头定不会害我。”
    她捏了捏云秀僵硬的肩膀,“再说,还有一队武力高强的暗卫护着我呢。治山你总能放心吧,若真遭遇不测,我们好歹还能逃出来。”
    凝珑对这次行程充满自信。
    自尊,自信,自傲,自负,每一阶段都是她。
    坏就坏在这点被娇养出来的倨傲,总能在关键时候倒打一耙,把她害得不轻。
    不过凝珑轻装上阵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危机。
    赶上了最后一班货船。为掩人耳目,没选择住上等游船,反倒选了跟生意男女合睡一张船。
    治山为首的那帮侍卫在下船厢,而凝珑与一帮商人女客住在上船厢。
    她乘的是快船,花三日时光就能走到苏州。
    简单收拾盥洗好,再走出船厢,天已经黑得无边无际。
    这时候她的美反而会为她招来各种不必要的烂桃花,所以凝珑换了身素衣,戴了顶帷帽,站在阑干旁吹风。
    治山隐匿身形,守在她左右,警惕地盯着船上的客人。
    但哪怕她已把自己打扮得最不起眼,仍有大腹便便的商贾前来勾搭。
    凝珑掩紧帷帽帘,变了道极其粗犷的声线:“大官人,找奴家有何事啊?”
    看她的娇俏身姿,商贾以为她是充满神秘感的美人。可听她这比糙汉还显糙的声音,商贾一下就灭了心里的火,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眼拙,认错了人。”
    凝珑这才松了口气。
    又得感谢冠怀生之前教过她变换声线,否则她又要处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船窝在河道里,她也回到了暖和的被窝里。
    长屏风对面就是别的女客,大多都是中年妇人。她们早已习惯了来回奔波,坐在床几上并不感到困,反而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说着各家的八卦。
    张家的老公公和儿媳勾搭在了一起,儿媳生有一女,不知是她夫君的孩子,还是她老公公的孩子。李家的大闺女急着出嫁,可家里攒不出嫁妆,婚事拖着拖着就拖黄了。周家的孙子乡试落第,家里人气得要告衙门说有人作弊。
    ……
    凝珑翻过身,捂住耳朵。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之前她每每睡不着,就会像八爪鱼一样趴在冠怀生身上。枕着他的胸膛,很快就能入睡。
    也不知现在冠怀生收到信没有。
    他会不会气得要连夜坐船去寻她。
    但往后一月内再没有三日直达的快船,只剩下七日直达的慢船。等他寻到苏州,说不定她就已经办完事回去了呢。
    凝珑想着彼岸那方的冠怀生,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接着便沉沉睡去。
    *
    宁园。
    苏嬷嬷一向睡得早,今晚因要送信,所以强撑着熬了场夜。
    她守在自己屋里,不断揉着惺忪的眼。
    一阵凉风吹来,苏嬷嬷忽觉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凉茶一饮而尽。
    须臾,肚里宛如有无数蛆虫在蠕动,小腹沉沉往下坠着。苏嬷嬷一手攥紧信,一手捂着肚,弯着腰往门边走,想去如厕。
    想到凝珑再三叮嘱她,信一定要随时带着,不能假手他人。又想到,把这信带去如厕,当真是玷污。
    犹豫着推开门,却见屋门前有个陌生婢子在扫地上的落叶。
    苏嬷嬷正巧眼神不太好,想着宁园地方这么大,总有她没见过的婢子在干活。
    她挥挥手,把婢子叫来。
    婢子手握笤帚,满脸关切:“嬷嬷你是哪里不好受?要紧不要紧,用不用我去叫大夫?”
    苏嬷嬷再三权衡,决定把信先交给婢子:“你守在我屋前,我不回来,你千万不要随意走动。我告诉你,这封信重要得紧,要是弄丢,我拿你是问。”
    婢子一听,赶紧把信又塞到嬷嬷手里,怯懦地抖了抖:“既然这么重要,那嬷嬷还是交给旁人守着吧。我……我还是去扫地吧。”
    见她不想担责,苏嬷嬷反倒放下心来。婢子做出了正常人有的反应,这证明婢子很可信。
    苏嬷嬷赶紧折回屋放好信,锁紧屋门,交代婢子:“那你就好好守在我屋前。我没回来,任何人不得进屋。”
    说罢掏出一根精美的玉簪塞给婢子,“记得守好啊。”
    这事可以做。婢子狠狠点了下头,目送嬷嬷狼狈走远。
    待小院里重归平静,婢子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她溜进屋,找出苏嬷嬷藏在枕头芯里的信,又带走嬷嬷用过的那个茶盏,悄悄走出屋,销声匿迹。
    之后把信烧毁,把茶盏运出园,最后拐去了茅房,静静地守在茅房前。
    这头苏嬷嬷上吐下泻一番,确信自己是喝茶喝坏了肚子,想着等次日天一亮就要找烧茶的下人问话。
    毫无防备地走出去,措不及防地被一剑封喉。
    连死都悄无声息。
    婢子早已换上一身黑衣,这时麻利地将苏嬷嬷套进麻袋,之后把麻袋扔进了莲花池里,放出一只信鸽。
    好巧不巧,那信鸽正好被冠怀生射下。
    他骑马拐进山里,却见园内诡异地飞出一只信鸽,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射了一箭,却不想真发现信鸽脚边挂着一封信。
    “计成。”
    只寥寥二字,却叫他看得心里暗叹不好。
    冠怀生火急火燎地进了园,遥遥听见一声:“死人了!”
    接着园内便亮起无数盏灯与火把,无数人脚步匆匆地奔去一个方向。
    冠怀生倏地紧张地捂住胸口。
    程瑗待在嗣王府,死的这人不会是她。那么园里只剩下两个他最在乎的人——凝珑与苏嬷嬷。
    是凝珑么……
    还是苏嬷嬷……
    冠怀生几乎是一路踉跄地冲进人群,下人见他来了,纷纷惶恐地跪在他脚边。
    麻袋洇满了血,湿漉漉地往下淌水。
    他单膝跪地,指节颤抖,解开了麻袋。
    是死不瞑目的苏嬷嬷,死于一剑封喉。她喉咙处有道极细极深的剑痕,血肉往外面翻着。
    这是巫教派常用的杀人手法。
    就在这时,云秀也慌忙冲进人群。园里折了条人命,云秀一下就想到,去苏州的凝珑会不会也遭遇不测。
    这样想着,腿脚一软,直接跌倒在地上。
    冠怀生给苏嬷嬷阖了眼,侧目看向云秀。
    苏嬷嬷已遇了害,他决不允许凝珑再有危险!
    “她呢?”
    云秀被他那双凉薄得不沾一丝感情的眼眸盯得泪水直流。
    “姑娘她……她去苏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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