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书朗吐了一口烟,在缭绕的白雾中评论:“好看。”
    感受着扶在肩头的手掌逐渐用力,游书朗听到吕博文暗哑的声音:“咱俩亲一个吧,算是新年礼物了。”
    游书朗偏头去看他,在他的瞳孔里欣赏了一会儿烟花,才掐了烟说:“好啊。”
    最盛大的烟花绽开时,映亮了四楼窗后两个相拥的人……
    假期的最后一天,游书朗接到了黄启民的视频请求。
    他以为是多人电话会议,点开后才发现对话框中只有自己。
    “假期加班双倍工资。”游书朗慢条斯理地说道。
    “给你开三倍,你一会儿别骂我。”黄启民抱着自家猫,眼神有些躲闪。
    “我向来尊师重教。”游书朗停顿了一下,又说,“但也分情况。”
    黄启民有些视死如归:“过了年我卸任长岭药业董事长一职,由你接任。”
    游书朗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散漫道:“老师过年多喝茶,少喝酒,师母在吗?”
    “我说的是真的。”
    游书朗慢慢敛眉。
    “我的身体你也知道,每况愈下,这个肥胖症伴随我终身,如今已经影响了各个脏器。”黄启民轻叹,“我如今只能在家跟你们开开电话会议,你也清楚,这严重影响了工作效率与进度。”
    “我会帮你盯着。”游书朗收起散漫,安慰道,“大事你做决定,小事交给我。”
    黄启民摇摇头,脸上松弛的赘肉直颤:“我奋斗了一辈子,拼搏了一辈子,半生碌碌,没有什么成就,前两天你师母病了。”见游书朗紧张,他急忙安抚,“确诊了,良性的,只是当时难熬,我一下就想通了,我和你师母的余生已经告急,又都是身体多病的,还能享受几天人生?我一辈子将精力心力都投在了长岭身上,根本没有好好陪过你师母,所以我们想好了,从现在开始,享受余生。”
    他将怀中的老猫放在屏幕前:“我呢,开始系统化减肥,你师母唱歌跳舞,写字画画。等我减肥成功,我们就出去走走,饱览一下大好河山。”他对着镜头无奈地摆摆手,“这些年去外地开研讨会,做项目推介,我一次都没有好好看过身边的风景,想想真是遗憾。”
    “所以,我决定了,今年从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交由你来领导长岭未来的发展,我呢,就做一个闲散的股东,吃吃分红就好了。”
    游书朗略略思考,缓声道:“既然老师已经做了退休的决定,那我支持您,但是由我接任实在不妥,我没有任何资历,甚至现在还是一个在读研究生,您可以选择更好的人选。”
    黄启民压下老猫的头,在屏幕里只露出自己眼睛:“没有资历,但是你有能力,你对长岭有感情。一个企业的董事长并不一定必须具备相关领域的专业技能,方向明确,措施合理,整合人才和资源,才是最重要的。”
    “再一个……”他将老猫又向前推了推,将自己的脸又掩盖住了一些,“再一个你现在是长岭的第二大股东,这个位置你不坐谁坐?”
    游书朗伸手想要拨开那只猫,又无奈收了回来:“老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记得你曾经和樊霄打的那个赌吧,三个月之内优化金银花饮的工艺,不然他就要告我,告长岭药业。”
    “记得。”
    “那个是……是我们合伙骗你的。”
    “骗……我?”
    “樊霄觉得当时的你状态不对,想要以此激发起你生活下去的信念。”黄启民抓了抓自己稀疏的头发,“我不替自己开脱,当初担心你是一定的,但我也想趁机让他多追加投资。”
    黄启民觑着游书朗越来越沉郁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谁料到他一下子投资那么多,而且都转成股份记在了你的名下,现在你的每一笔分红都在公司的账上,你随时可以取用。”
    “一直没跟你说,是樊霄的意思,他让我三年后再告诉你,说那时你可能就……”肥胖的老人红了老脸,“可能就忘了他了,会接受这份补偿了。”
    游书朗一直没说话,直到老猫不耐烦地跑了,师生二人没有任何阻碍地对视,游书朗才沉声说道:“老师,换成你,你觉得这种补偿有用吗?有用是吗?因为你永远把利益放在情义之上。”
    游书朗轻触手机,挂断电话。
    第101章 最近的距离
    黄启民称病耍赖,猫在家里不出门,老奸巨猾地派出夫人为自己说项。
    游书朗怜惜师母辛苦,项目又在关键时刻,自然不能甩手不理,只是没有答应黄启民的请求,长岭医药董事长的位置一直高悬无主。
    正月十五这天,只有游书朗到岗,做了一组实验,忙到下午3点他换了衣服走出研发基地。
    晚上答应了添添一起看花灯,小家伙用电话手表已经打来催了一次。
    街上的节日氛围越发浓郁,即便是城郊,入眼也是一片鲜亮的红色。
    游书朗在公交站台等车,依旧靠着站牌,心思有点散,想着有的没的。
    “烟花好看吗?”一个凌厉的少年音从极近的地方传入耳中,游书朗斜眼一瞄,看到了靠在站牌另一侧的俊朗少年。
    大冷的天儿,少年只穿了一件棒球服,时髦的破洞裤与限量aj之间露着一截皓白的脚腕。他背着背包,拿着滑板,嘴里嚼着口香糖,斜眼乜来,再次问道:“过年那晚的烟花好看吗?”
    他们的肩膀只隔着一个铁柱,说话时口中呼出的白气似乎都能交融在一起。
    “好看。”游书朗答得百无聊赖,目光远眺,心里抱怨,车子怎么还不来?
    游书朗过于随意的神情显然激怒了少年,他的声音越发冷凛:“你不配。”
    “烟花还是人?”
    “都不配。”
    游书朗不愿与小孩争,恰巧一辆公交车入站,不管对错,他随着人流而上,只留下一句:“等你成年再来谈配不配的问题吧。”
    入夜,灯盏相连,琉光万里,恍若天上街市。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恰逢城市纪念日,因而格外盛大。
    中央广场摆放着万余盏大小花灯,与之比邻的步行街旁,还举办了冰灯展,引得游人众多,流连忘返。
    游书朗抱着添添在人流中行走得有些吃力,他给添添买了一盏熊猫花灯,如今已被挤得变形。
    前方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仍在攒动,游书朗只得抱着添添转入暗巷,寻了一处相对宽敞僻静的地方。
    没想到巷子里还有一处馄饨摊子,和一位扎花灯的手艺人,见添添手中的熊猫灯瘪了,手艺人主动接过去简单摆弄几下,小熊猫便如初时一样憨态可掬。
    添添吃着热馄饨,蹲在卖花灯的摊子前也很开心,游书朗舒了一口气,想着便不去凑那份人多的热闹了。
    他在巷子口抽烟,不断的有人从他身边涌向花灯主会场,游书朗看着越来越紧密庞大的人流,慢慢蹙起了眉头。
    人流就像一根绳子,不知怎么在前面系上了一个结。一直缓慢移动的人群开始变得水泄不通,前面的人没办法行进,后面的人又源源不断地涌来。
    有的人双腿失去平衡,身子歪斜,一不小心就被后面的蜂拥而上的人流撞倒。像是起了什么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摔倒了,千万双脚踏在他们身上,顿时哀嚎四起!
    “别挤,别挤,有人摔倒了!”
    “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
    “卧槽,有危险,大家后退,快后退!”
    有人想往外跑,更多不明状况的人想往里冲。祥和热烈的气氛忽然被打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一场盛大的庆典,演变成混乱不堪的高危事故!
    游书朗此时身在中央广场的入口之一,是步行街与广场相接之处,自然游客也是最多的地方。步行街两侧的铺面,放着祥和的喜乐,众人吵嚷,自然听不到前面的鬼哭狼嚎。
    游书朗心中已有隐虑,便十分警觉,他站得地势较高,即便听不到呼救的声音,也能看见前方人流似有异动。
    蓦地绷紧身体,他四下一寻,看到一家商铺矗立在墙角的梯子,二话不说立好梯子,游书朗迅速爬上房顶。
    举目一跳,他心中咯噔一下!前方200余米处已经混乱不堪!游人们伸长的手臂好似搅扰在一起,像从鬼狱往外爬的生灵。
    爬下梯子,游书朗一把抱起添添推开附近商家的门,急道:“前面发生事故了,我要过去帮忙,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孩子。”
    出了门,又对扎花灯和卖馄饨的老人喊道:“前面发生踩踏事故了,你们快去店里躲着!”
    转出暗巷,便见源源不断的游人还在涌向主会场,七八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从游书朗身边兴高采烈地走过,被他胳膊一展,直接拦了下来。
    游书朗语速很快,却平稳未慌:“前面发生了踩踏事故,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忙……”
    片刻之后,几个大学生迅速调转方向,按照游书朗的交代,将部分游人引入多条暗巷进行分流。
    “他说一定不要高声叫嚷,避免引发恐慌,不要让游客走回头路,那样同样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另一个大学生点点头:“再拉一些人来帮忙,他说选择年轻力壮,看起来易于沟通的。”
    “王卿良去通知步行街入口的安保人员了?”
    “对,那个人说完,王卿良就顺小路撒丫子去通知了,让他们别再放游客进来了。”
    待他们再回首,已经看不到刚刚那个条理清晰分派任务的男人了。
    越往前行越艰难,游书朗逆着人流,几次差点被推倒。
    挤进内圈,视线一扫,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发生踩踏事故的地点是一处台阶,不过三米宽两米长的广场台阶,竟然人叠人,不知道叠了多少层!
    台阶之下也有不少人摔倒了,踩踏的面积,因为慌张拥挤的人群,还在不断扩大。
    惨叫的,身吟的,痛哭的,这方应该承载欢愉的广场,却生生变成了人间炼狱。
    已经有现场的安保人员在疏散外围游客,但因为力量有限,收效甚微。
    冒着被踩踏的风险,游书朗立刻加入他们。
    砰!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正在疏散游客的游书朗猛然转头看去,见一个约高三米的木质瞭望台竟然塌了!
    惊呼声震耳欲聋!这个不堪重负的瞭望台,带着几百名为了躲避踩踏而爬上来的游客坍塌了,砸向了地面上同样在惊呼的人群!
    游书朗的世界似乎静默了一瞬,一张张惊恐的,惧怕的,后悔的脸定格了下来!他忽然看到了樊霄口中的末日之景,看到了他的颤栗与心魔。
    如浪的惨叫声惊得游书朗迅速回魂,他一把拉住一个健硕肥胖,正在用力推搡人群的男人。
    “别慌!根据指引有序离开,你不会有事的。”
    阶梯踩踏处基本控制了形势,广场外一直待命的医护组已经赶了过来,逐个对踩踏人员的伤势进行了初步处置与救治。
    而此时,游书朗正在将一个压在台子下的女人往出拉。
    “腿能动吗?能使上力吗?我向里爬一点,你抱着我的脖子,我们一起出来。”
    木头与钢筋混合的瞭望台此时已经支离破碎,一些地方与地面形成狭小的空间,随时可能再次垮塌。
    游书朗钻了进去,匍匐在地,让女人圈着自己的脖子,带着她一点一点爬了出来。
    将女人交由其他救援者,游书朗扶着腰直起身子。
    入目是一片废墟,也可称之为炼狱。到处是从观景台上摔落的游人,有些人还算幸运,只是轻微摔伤,有些人捂着伤处扭动着身体哀嚎,还有一些一动不动,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沉睡了一般。
    而这仅仅只是从高台上跌落的,还有更多的人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如今,已经有很多安保人员及志愿者参与到了营救之中,在各个可以突破的地方,解救受困的游客。
    一只老迈的手忽然抓住游书朗,鬓边花白的老妇跪在了他的脚边,泪流满面,双手合十:“求求你救救我孙子,救救我孙子!求求你了!”
    游书朗顾不得去扶她,只说了声“别急”,便俯身去看老妇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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