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刚提起筷子,嗅到那油条的油腥味, 便觉得五内有什么东西翻涌,难以遏制。
    小七见她不对, 忙将痰盂送过来,她朝着里面干呕了一阵,胸口那股难受劲才渐渐消下去。
    沈延蹙着眉, 帮她擦了擦嘴角, 回手让小七她们退下去。
    “语清,我昨日就在想……你的小日子好像已经推迟了许久,你会不会是……?”
    毕竟他与她同房也有许多时日, 而且若是赶上休沐, 他可是不分白日、黑夜的。
    语清即刻明白他想问什么, 红霞飞上了脸颊。
    “……我的小日子不是太准,但也确实是推迟得久了些。”
    沈延很是激动, 放了筷子握住她的手:“那说不准你是有孕了!……我让齐敏之来给你瞧瞧, 他医术好自不必说,还清楚你从前用过什么药, 便于给你开些安胎的方子。”
    语清红着脸答应, 她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沈延怕万一不是有孕, 让下人知道了, 语清会尴尬,便只说语清身子稍有些不爽利, 让人请齐院判得空了来看看。
    结果齐铮一听说语清有恙, 片刻不敢耽搁, 拿上药箱就来了沈家。
    语清和沈延听下人说齐院判已经到了, 都有些惊讶,赶忙请他过来。
    齐铮搭脉片刻,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情绪。
    “……恭喜了,” 他抬头对夫妻二人笑笑,“师妹是有喜了,已有近两月。”
    沈延闻言,凝望了语清片刻,才起身向齐铮道谢。
    语清也红着脸谢过齐铮。
    齐铮口里说着不必客气,心里却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她居然这么快就有孕了。
    之前她服的那些清心丸是极寒凉的,他从前劝她尽量不用那药,一个原因就是怕它会令女子宫寒,日后不易受孕。然而她才嫁进来这些时日便有孕了,也不知她们夫妻俩是怎样的如胶似漆,才削弱了那药的影响。
    “虽然眼下胎相尚算稳当,但师妹之前服的药或许有损身体。说实话,我担心月份大了有早产的风险……我待会开副安胎的药,每日煎服,会有裨益,但终究还是要师妹自己放宽心,多休息少思虑才好。”
    他口里唤着师妹,眼睛却是看着沈延的,其中意味沈延自然明白。
    沈延谢过齐铮,邀他留下用中饭。齐铮婉拒。
    语清出嫁前他算是她亲近的兄长,如今她已出嫁,他即便再不情愿,也已经是个外人了。
    齐铮走后,沈延着人照方抓药,又将语清有孕的事告诉了父母。
    沈时中和徐氏自是十分高兴,尤其徐氏,更是将语清视作老天爷派给她们家的恩人。她把语清的几个丫鬟叫来,耳提面命了一番,叮嘱她们如何照看语清的饮食、用药,又将自己的陪嫁婆子派过去照看语清。她怀沈延的时候,这婆子是照顾过她的,若是语清有什么不对,这婆子凭着经验也能及时发现。
    沈延让人将家里各处的青砖、廊下的座位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晃动或是不结实的地方,又让人提前找好了四个有些名气的产婆,若是过几个月语清突然发动,至少也能及时将其中的一两个叫过来。
    语清听他吩咐人做这做那,将手里端着的安胎药放到炕桌上。
    “……你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
    “……” 沈延凝眸看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这么聪明,他若说个把月就能回来,她也不会信。
    语清便不再追问,捏着鼻子将余下的汤药一口气喝光。
    明明知道他也说不清楚,却还是很想问问。
    沈延紧挨着她坐下,将她抱到腿上来,拢到怀里。
    “是我不好……” 他紧紧贴了贴她的额头。
    语清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他,而是抱了他的腰,偎到他的臂弯里……
    沈延紧赶慢赶,将衙门余下的事处理好,又在行前挣来了半日假。
    该安排的早已安排好,他在脑中捋了一遍,又让人去和齐铮打招呼,若是语清有什么不适,请他或其他有经验的太医及时过来。
    “行了,我都是在家待着,哪会有那么多不好。” 语清苦笑。
    沈延端详了她一会,觉得还是有一万个放心不下。他做事总是预先计划周全,可是她怀孕的这些日子他不在,便是最大的不周全。
    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便干脆拉着她躺下歇着,拥着她温存了一晚上,把能嘱咐的全都嘱咐一遍,又随便说了些家里琐碎的事情,后来看她倦了才哄她睡了。
    翌日一早,天还黑着,沈延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借着窗外透进的灯光洗漱更衣。
    等他将手巾挂到盆架上,却听见身后一个带着些倦意的柔软的声音。
    “你怎么都不叫我?”
    语清已经披了夹棉的外氅,站起身来。
    “我启程早,你该多歇会。” 他柔声道,自己取了外袍穿上。
    语清走到他面前,仰着头一颗一颗地帮他系扣子,系好了又帮他将领口细细地抚平,又取了他的革带、大带系到他的腰间
    沈延垂眸看着她一样一样地帮他做这些。
    她的长睫遮着秀雅的眸子,看不出神色。
    “语清——”
    他留恋地唤了她一声,她也不看他。
    他趁她手环过他的腰,将她一把搂到怀里,才发现她的眼眶里闪着点点的泪光。
    “语清——”
    “……你记着,” 语清的声音有些颤抖,“朝廷只是要你办事,没让你卖命。你的命是我的,你得好好留着。”
    她想起上次他在南京遇刺的事,心里仍有余悸。
    沈延紧贴着她的脸颊点头答应。
    语清觉得他怀里宽阔又温暖,忍不住呜咽起来,抬胳膊搂了他的脖子。
    “你要是有个……,我就带着你的孩子改嫁,让你的孩子管旁人叫爹……你听明白了吗?”
    沈延笑着搂紧了她,在她耳边沉声道:“听明白了……你等我回来。”
    他将她抱回床上,给她掖好了被子,又长长地吻了她的额头,便不敢再看她,转回身去大步出了屋子。
    语清眼巴巴看着他的大手将槅扇轻轻阖上,听见他在院子里问下人行李有没有放上车,便再也不想听下去,抬手将锦衾往上一拉,整个人蒙到里面。
    ……
    沈延走后,语清觉得日子慢了不少。
    她想继续帮徐氏做点事,打发时间,可徐氏既怕她费神又怕有下人不听话气着她,什么也不要她做。她每日便只能看看书、养养花或是缝制小孩子的里衣。
    徐氏怕她一个人待得寂寞,常到她们这院和她一起用饭。徐氏是个喜欢聊天说话的,可是丈夫、儿子都话少,好不容易捞着一个能和她搭上话的儿媳妇,觉得这饭吃起来有意思多了。
    “你别想着那些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她坐在桌边拍了拍语清的手,“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就咱们娘儿俩,你就敞开了说。”
    语清抿嘴笑起来,沈延那个性子准是随了他父亲,他除了继承徐氏细致干净的皮肤以外,与徐氏一点都不像。
    沈延每十日会有两封信寄回家,一封寄给徐氏和沈时中,另一封是给语清的。
    沈延给徐氏的信写得极简单,不过是报个平安,说些日常吃用出行的琐事,徐氏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好奇儿子给儿媳妇的信里都写了什么。语清却从不主动提起。
    徐氏偶尔问到,她微微红了脸,说他报个平安而已。徐氏见她如此,心里觉得好笑。
    想想也是,小夫妻新婚情浓便要分开,信里还能说些什么话。连沈时中那个闷葫芦,当年还在寄给她的信里夹了红豆,儿子瞧着比沈时中强了不知多少,必定是写些你侬我侬让儿媳妇羞臊的话。
    徐氏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看小夫妻感情好,回忆起自己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那些甜得让她害臊的心绪。
    语清也喜欢徐氏过来,徐氏在的时候稍热闹些,若连她也不在,吃饭的时候便尤其显得少了沈延这个吃什么都极香的人,心里空落落的。夜深人静的时候,身边又是冷冰冰的床板,哪怕脚下踩着汤婆子,也不如在他的怀里暖和舒服。
    尤其到了后来,腹中胎儿越来越大,她总是觉得气短,夜里睡不踏实,便习惯性地往他睡的那一侧凑,然而那边再也没人像从前一样把她拢过去拍拍,问她是不是做梦了……
    日出又日落,严寒渐渐退去,草木生了新芽。
    院中的老榆树上,榆钱已经一串串地包满了树梢。
    小七指了指那些花:“少夫人您看,这花开得多好看。”
    语清抬头看看那颗榆树,想起她年幼的时候这颗树就已经长得很高大了。
    她那时和沈延在院子里说话,忍不住抬头看那颗树。
    沈延那时也才十岁出头,头发还半束半披着,却是站得挺直如幼松,动作眼神都是大人的样子。
    他见她盯着树看,便问她看什么。
    她抬手指了指:“你家的榆钱能吃了。”
    他手背在身后,蹙着眉抬头看看:“……我从未见人吃过榆钱。”
    她那时觉得他这人怎么什么都没吃过。
    “现在正是嫩的时候,撸下来混着玉米面蒸蒸,可好吃了。我家要是有这么一颗,我肯定年年撸下来吃。”
    沈延那时看了看她,又往四周扫了一眼,见院子里没有旁人,便撩起袍子系在腰间,跑到树下蹭蹭几下就爬到了树杈上。他探身撸了几把塞进袖子里,又抱着粗壮的树干滑下来。
    她那时看得发呆。一直以为他是个无趣的书呆子,谁知他居然会爬树,还爬得这么利落。
    沈延也不急着把榆钱掏出来,而是先将袍子下摆放下来、抻得平整,才从袖子里一把一把地将榆钱掏出来,放到她手里。
    他拍干净手,又重新背到身后:“此事不雅,万不可向旁人提起。”
    她捂着手里的榆钱,不住地对他点头。
    便是那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印象才有了改观。
    如今又是一季春来,榆钱再不取下来吃,都快老了。
    他去办差已有五个多月了。
    她的肚子已经超过了脚尖,腰酸的时候只能按齐铮说的,两手稍托着肚子走路。
    沈延走之前二人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皇上的身体虽未复元,但也算挺过了那次疫病,他这几个月也并未和朝臣争立储的事,自然也并未以京官家眷做要挟。
    所以她如今担心的是沈延。
    沈延上一次来信的落款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他在信里说差事已经办完,第二日一早他便会启程回京。
    自开封到京师,乘马车要走大约十日,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她心里便忍不住忧虑起来。再加上胎儿大了,她起夜更频繁,最近一两日,夜里几乎没怎么睡过。
    各地旱灾之年,常会生出许多流民,若是官府贪了赈灾银以致饿殍遍地,流民揭竿而起冲撞衙门的事也是有过的。
    沈延说河南报了旱灾,那会不会是他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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