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千军万马正在眼前厮杀,火光熊熊,刀光剑影,高耸的旌旗残破不已,在它的下面已经堆了许多残肢断腿的尸体,可远处仍有许许多多穿着盔甲的人在挥舞枪戟,犹如皮影戏一样呈现在血雾一般的幕布上打斗。
    渐渐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好像百岁老人不甘就死,重重地吸气,重重地呼气,每一口气都让五脏六腑剧烈地收缩舒张。
    慢慢的,视线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浓雾一样的昏沉,他能看清近一点的事物,就在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明显身形娇小的人,手抱着一张断了弦的弓,蜷缩在血污横流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捂着肿痛的脑袋,踉踉跄跄走过去,越走近,视线越清晰。
    膝盖突然一软,他跪倒在地上。
    “萧闻璟!你还在发什么呆!快走呀!”
    萧闻璟猛然一睁眼,阮灵萱正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往外边扯,但她的力气实在难以撼动相较于她而言已经人高马大的萧闻璟,整张小脸都在用力,咬牙切齿:“你、可、别、晕!”
    她酒都吓醒了。
    兵刃激烈撞击的声音就在脑后,锋利的剑好几次都险些擦过萧闻璟的身体。
    “殿下,快走!”
    慎行两手持剑,可以一挡五,他下手从不留余地,所以每次出招都是见血方归,很快就染了半身血。
    萧闻璟晃了晃头,好歹清醒了一点,顺着阮灵萱拉他的劲起身,同时手臂一揽,把她罩在自己怀里。
    “这里危险,你怎还在这逗留!”
    “你刚刚不省人事,刀剑无眼,我怕他们伤到你啊!”阮灵萱被他压着脑袋,看不清前路,只能蒙头随着萧闻璟往前走。
    “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阮灵萱在惊慌之余还喋喋不休,“这可是皇城,什么人敢这样大胆!不要命了!”
    “拦住他们!——”刺客冲着他们大喊。
    “上马!”
    小石头被打斗弄得嘶鸣不断,马蹄来回践踏,处于暴躁而惊恐的状态,好在主人的气息靠近让它安定不少,就没有阻止萧闻璟也跟着上了马。
    阮灵萱的马鞍是备着一个人用的,两人共骑相当拥挤,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的好时候。
    “小石头,快跑!”
    小石头高大强健,光肩高就有普通男子身高,它全速奔驰时无人可挡,这才毫不费力地带着两人冲出了包围。
    在盛京城里,弓箭并不好携带和隐藏,因此这些刺杀他们的人都不具备远距离攻击的武器,被六殿下身边的侍卫以及皇城卫兵挡住,无法及时追击。
    趁着夜色脱离危险,阮灵萱这才有心情注意到路的两边房屋都十分萧瑟破败,连光都没有亮几间,很显然他们并不在最繁华的朱雀、青龙任意一条主街的范围内。
    “我们这是在哪?”
    “抱歉,在唐月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赶着去平化街找人,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现在看来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原本料想最多扑个空,不曾想对手居然已经到了要和他鱼死网破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阮灵萱带过来。
    平化街是盛京里的贫民区,堂堂皇子居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到这种地方来找人。
    “你在找谁?”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我外祖父的亲信周平。”
    若不是因为是周平,一个被归为逃兵并且举国通缉的人,他也犯不着自己亲自来。
    “那是谁要杀我们?”阮灵萱伸头想把视线越过萧闻璟的肩头,却被他大手按了回去。
    萧闻璟低下头,阮灵萱就在他身前,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可还全须全尾,还能絮絮叨叨不停。
    刚刚被撞昏厥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到的景象像是人间炼狱,真实的厮杀声、真实的血雾甚至他还看见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再次坚定,不能把阮灵萱牵扯进来,沉声道:
    “放心,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几日过去,盛京城风平浪静,那场混乱都被不动声色地抹去。
    就连丹阳郡主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阮灵萱信守承诺,谁也没有告诉,只暗暗期盼萧闻璟真的能处理好。
    可是他要如何处理,阮灵萱却是一概不知。
    这日阮灵徵来找她,想邀她一同去大宝相寺。
    “大姐姐,要不过一段时间再去吧,这几天我总感觉不太安宁。”刚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饶是阮灵萱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也难免要心有余悸一段时间,她既不想陪阮灵徵出门,也不想她单独出门。
    “不妨事,裴妃的身体大好,我要去大宝相寺还愿才行。”阮灵徵向来侍神虔诚,即便阮灵萱不去,她也是要去的。
    阮灵萱都有些嫉妒了,“大姐姐对裴家的人可真好,就不知道那裴公子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待他。”
    “阿爹说过,裴公子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次秋猎他们也会来,你若好奇,可以去瞧瞧。”阮灵徵自己是不好意思专门去看的,告诉阮灵萱也是有一点点自己的私心,要是这个裴公子不好,阮灵萱肯定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那我到时帮大姐姐好好看一看!”阮灵萱点头。
    不多会,阮灵徵出门去大宝相寺。
    也许是因为阮灵萱的那一句“不太平”,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好在去时一路顺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如常乘坐马车去大宝相寺还愿,用过斋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往城赶。
    可偏偏在她放下心来时,发生了变故。
    在下山的半道,马车被人拦了下来,家丁女使齐齐尖叫,也阻碍不了一个半身血淋淋的人挑帘闯了进马车。
    阮灵徴惊恐万状,却在触及来人眼睛的那瞬又安静下来。
    只是依然不解和担忧道:“……大、大殿下?”
    第39章 出行
    “让你的人闭嘴。”萧宗玮径自闯进来坐下, 手里沾了血的剑也随意丢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引人瞩目。
    他很狼狈, 身上的血污顺着长袍洇下, 在他脚边很快就凝聚了一汪血。
    看见那鲜红的颜色,阮灵徴眼睛一跳, 仓促抬眸与萧宗玮对视了片刻, 最后还是忍住惊慌, 没有出言驱逐, 只掀起帘子,伸头往窗外看。
    今日天气昏昏沉沉,太阳都被云雾掩盖,大宝相寺的山路上人烟稀少, 此时外边除了阮家的四名家丁护卫之外再无他人。
    事发突然,家丁们没有及时阻拦下萧宗玮,眼睁睁看见他提着血淋淋的剑进到车厢。
    此刻他们都拔剑对着马车, 神情紧张, 随时戒备, 可里面没有意料之中的混乱, 就好像那个可疑的人只不过是进去和他们的姑娘打声招呼罢了。
    阮灵徵平静地安抚他们道:
    “无妨,是我认识的人。”
    听到她发话的家丁们才半信半疑地收起武器,阮灵徵放下车帘, 对着萧宗玮欲言又止。
    萧宗玮低头看了眼伤口,明白她的顾忌,低声道:“放心吧, 我手下的人把他们都引走了,你们不会有危险, 我只是想借你的马车回城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灵徵不是怕被他的事牵连,只是她不想关心萧宗玮具体在做什么,又惹了什么人,只是看见他肩膀上血流如注,一支断箭触目惊心地扎在他的左肩胛骨上,他伤势不轻。
    可偏偏伤者本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就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又或者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往后靠着摇晃的车壁,微闭上目,“有水么?”
    阮灵徵示意自己贴身的女使小蝶倒一杯茶给他。
    小蝶哪里见过这样的血淋淋阵仗,加上对方又是恶名在外的大皇子,手抖得不像话,还没递过去,半杯茶都抖了出来,撒了一地。
    阮灵徵只好从她手中轻轻拿下茶杯,重新倒满了,亲自送到他手边。
    萧宗玮一口就喝完了一盏,示意阮灵徴再倒。
    阮灵徴干脆把茶壶都拎了过来,整个端给他。
    “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萧宗玮勾了勾唇角,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阮灵徵考虑了片刻,还是轻叹了一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再偏执行事,损人不利己,并非长久之法。”
    “我从不求长久之法,我只想要一时的畅快。”萧宗玮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勃勃,目光炯炯地盯着阮灵徵,“历代帝王都想拥有千秋万代,可世上又何曾有一人如常所愿,所以我为何不能只求眼前的快乐?”
    小蝶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地往阮灵徵身边又靠近了些,生怕眼前这个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他只求眼前快乐,那岂不是更容易不管不顾,万一玷污了小姐名节……
    小蝶不敢想。
    阮灵徵是知道。
    倘若萧宗玮会听人劝,他们之间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只能无奈地低下眼睛,佯装休息,不再做这些无用功。
    马车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有序的马蹄声和不疾不徐滚动的车轮声碾在林间的碎石头路上,发出一些稀碎的声音。
    就当阮灵徴盼望着快点进城,把萧宗玮送到合适的地方,她仁至义尽就好。
    可没过了一会,有人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还好巧不巧拦下了她们的马车。
    “里面可是阮家的姑娘?”
    阮灵徵一听来人竟是锦衣卫的冯同知,情不自禁地看向萧宗玮。
    这人和大皇子向来不和,若是被他看见大殿下受伤,还藏身在她阮家的马车是,不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但是不回答也是不行,外面是阮家的家丁,马车上还有阮家的标识,再加上不少人都知道今日阮家出门去大宝相寺的姑娘只有她。
    这个有点死脑筋,爱刨根问底的同知大人绝不是好打发之辈。
    “是我。”
    外面的人停顿了片刻,“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阮灵徵一愣,还以为是外面的家丁泄露了,慌忙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料。
    “还恕在下冒犯,听闻附近发生了命案,担心姑娘安危,若是姑娘无事,不妨出来一见……”冯同知一路追着血迹而来,又发现阮府的马车和血迹混在一起,随行家丁的神情又比较复杂,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很难不怀疑现在马车里的阮大小姐是被歹人挟持。
    “我……我无事。”
    冯同知从马上下来,手按在佩刀把柄之上,慢慢走近马车。
    萧宗玮斜睨着随风轻荡的车帘,神情阴鸷。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这更加让冯同知起疑。
    小蝶紧张地握住阮灵徵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她现在害怕的并不是大皇子萧宗玮,反倒是外面那人若是见到已有婚约的姑娘和外男在一起,传出去会令家族颜面尽失。
    阮家大爷严以律己,同样对姑娘也相当严苛,只怕不会轻易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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