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捏着自己手臂上的肉,为的就是不能让自己睡着,意志力与睡意不断斗争,像两隻为争取领导位置的雄狮,一场混沌之战在我脑里展开。我几乎失去意识了,但我知道我还没睡着,我的感官四肢都还醒着,我只是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判断反应罢了。
    我看着红日升起,光芒从地平线起一扫把所有水泥石林的夜影赶向西方,日出了。我走下床,双手撑在窗台,感受阳光一波一波抚过脸上,希望黎明的明亮可以焚去我夜晚的阴影,可惜我只有脸上感受到的一丝温热,而昨晚的恶梦依旧縈绕在脑海,纠结在心头。
    我知道我该对阿广的死负责,但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的本意真的不是希望他死去,但一切都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无情,我有什么办法承受?从那之后我每天都活在后悔与自责中,那真的是万劫不復的无间地狱。所以我来找医生,我相信这种情况只有医生能帮我,就像他之前找我去他办公室时对我说的话一样,那天我感到特别的开心,全身轻飘飘的,我想是医生的话带给了我力量。
    这样说起来似乎有点玄学的味道,在我还身为正常(就是还没杀阿广之前)高中生时,遇到瓶颈来找医生聊天都会感受到有一股能量,慢慢从毛细孔透入,慢慢在身体中晕染开来,然后那些负面的想法,像是阴魂不散跟着我的黑色漩涡就会慢慢消失。或许这样听起来很扯,但事实就是事实,没办法不承认的。
    在事情发生之后,我第一个就跑来找医生,我记得那天是七月七号,是我杀了阿广的三天之后。我原先以为,医生听了我的遭遇之后会报警,所以我一直讲得很保守,很多细节我都刻意去忽略它,但医生不是笨蛋,在我简单叙述完之后,医生只说了一句「还有呢?」显然医生都注意到那些我刻意忽略的小细节了,这时我才抬起头来打量坐在皮椅上的医生。
    棕褐色的头发,看起来相当年轻,顶多三十出头。皮肤白白净净的,鼻梁上撑着一副圆形的眼镜,看起来就像是研究所里的研究员,有三条俐落摺痕的白色衬衫,医师袍掛在角落的架子上,我问过医生,为什么他不像其他医生一样穿着医师袍,医生的回答让我更相信他是个好医生「我不想让病人感到压力。」
    而刚刚所观察的,与平常并无他异,但今天平常给我温和善良且乐于助人感觉的医生像换了个人,咄咄逼人的气势与锐利的视线让我不太敢放松的呼吸。他透过镜片盯着我看「你可以继续讲下去吗?我需要完全了解病人发病的原因,这样我才能真正的帮助你。所以,」他比出了继续的手势。
    坐在治疗椅上的我迟疑了一下「我一定要讲吗?」我捏着我的拇指,这是我犹豫不决时的习惯动作。医生继续透过镜片盯着我瞧「好,你现在可以不说,反正我会慢慢了解的。」貌似体贴病人而讲出的话,但我却在那圆形镜片后瞄到了一丝兴奋与嘲弄,是我误会了吧。
    跟医生肩并肩走在医院的长廊,医生说以我的症状看来,应该是精神分裂初期,如果患者愿意敞开心房接受治疗,大部分的人都能回归正常的社会生活。医生的话好温柔,让我觉得十分放心,这让此刻我的心情舒缓许多了。我们走到尽头,长廊底有扇窗户,橙色的阳光泼进走廊白净的地板,快日落了,但真正的时间远比黄昏还要晚了,夏日的白天总是比较长。窗前种了一些植物,看起来像牵牛花之类的植物,好漂亮,这比社会大眾对精神病院刻板印象中,死气沉沉的走廊要好得多了,我觉得真正让那些精神病患生病的原因就是因为住在像监狱一样的地方吧。
    医生打开窗户旁的那间房间,这是这层楼的最后一间,若以楼梯为中线,医生的办公室刚好在另一头的相对位置。
    「从今天开始你住这里吧,家里那边...」
    我大声的打断医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奈玲。」怎么可能让爸爸妈妈知道呢,更何况是奈玲。
    「好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论是你爸爸妈妈或是那长发女孩。」
    我由衷的说了声谢谢,反正现在是暑假,再来就上大学了,不跟任何人联络也没有关係吧。
    「天快黑了,你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再正式开始我们的疗程。对了,没有我允许不能私自外出,你总不想在出去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被陌生人套出你黑暗的过往吧?」眼镜的反光让我看不到医生的眼神。
    我盖上纯白的棉被,放下悬掛数日的心,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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