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无懈可击的敌人,只有漏洞百出的计谋。
    费佳多次暗杀安琪拉未果后毫不犹豫对昏迷不醒的安治下手了。
    太宰治那次与安琪拉对视后当场昏厥给费佳内心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安琪拉的异能优先级在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之上。
    更糟糕一点的猜测,安琪拉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越者。
    那么那位名为“安治”的太宰治的同位体是否为她的世界收集的“战利品”呢?
    费佳曾经用异能洗脑过组合的霍桑为他所用,安琪拉在费佳眼中是由权力与野心浇灌生长而出的黑暗枯骨之花,这样的人遇见安治这类人才不可能不心动。
    当然,遇见那个疑似死亡的“陀思”也是……
    费佳清楚他是替代品,他的结局不会死亡,但安治那病态迷恋安琪拉、失去自我的爱慕姿态才是令他生不如死的屈辱。
    这次共噬计划的成功,说明安琪拉的异能不是纯粹的精神系,偏向于“干扰”,而安治在她的异能操控下早已沦为非异能者——一个普通人。
    精神干扰,记忆干扰,异能干扰……她的异能还能做到哪种程度?
    限制条件是什么?
    安琪拉对付他用上了异能特务科这章明牌,那么他则扔出港口黑手党这张黑牌。
    不论安治是否为她抛出的饵,费佳都并不在意,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她的性命,而是试探两人的关系,以及……她会如何应对。
    他需要短时间内弥补他与安琪拉之间的信息差,身为情报贩子的费佳对于信息差造成的不可估量的损失再清楚不过了,怎么能出现敌人对他知根知底,而他对她一无所知的情况呢?
    动了您的所有物,您再愤怒一点,再失控一点,再焦急一点吧,安琪拉小姐。
    -
    武装侦探社内的上空弥漫着压抑的黑色阴云,氛围如同即将崩断的弦,每个人都愁容满面。
    “乱步先生呢?”国木田独步问。
    “在里面,”与谢野晶子叹了口气,“他很担心……当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中岛敦表情踌躇,犹豫了许久道:“安先生变成那样不通知安小姐吗?”
    与谢野晶子朝医疗室内抬了抬下颚:“太宰说已经通知安琪拉了。”
    “欸——?”里面传来江户川乱步的惊呼,他似乎很惊恐,“你等一下!太宰!你快按住他!”
    外面的人应声冲了进去,就见到卧床整整两天的病美人脸色苍白如纸,斜斜地靠在床头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盖住他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露出线条削瘦的下颚线。
    他面无表情攥着被角机械又发狠地来回搓动右手手腕上一小块皮肤,非常用力,那片皮肤很快红肿起来,左手背上因为力度过大淡青色的血管凸起,透明的输液管倒溢出一长段血液。
    在门口的中岛敦隐约看清了安治纤细的手腕上似乎有个马克笔所画的歪歪扭扭的卡通老鼠。
    黑色凌乱的线条在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又多余,能感受到所绘之人扑面而来的恶意。
    很像一个挑衅又恶心人的标记。
    安治疯狂的搓揉停滞了一下,连带着叁步并作两步赶到他床边的太宰治也卡了一下。
    他盯着那个黑色卡通老鼠紧珉泛白的下唇,幽暗的鸢色瞳孔滋生无边的冷漠与死寂,中岛敦觉得此刻这位与旁边太宰治拥有一张同样的脸,分明没什么表情,却令他感受到了黑手党那种嗜血野兽般的威压。
    此时的安治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庞然都冰山,阴森安静却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毛骨悚然。
    “你别急,用酒精可以擦掉。”与谢野晶子估摸着他刚刚苏醒精神还不甚稳定,安琪拉又不在身边,于是立即语言安抚,“安琪拉一会儿就过来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给了僵硬不动的安治当头一棒,又像是在寒冷的冬季浇了一盆冷水,从头顶窜到脚心的凉意。
    他开始用尽全力抓挠,那片皮肤肉眼可见破皮流血,皮肉裸|露出来还是不停,五指拉长了粘稠的红色血丝,被褥开出一朵朵血色玫瑰,触目惊心。
    “安先生——!!”中岛敦瞪大了双眼。
    “你冷静一点,”太宰治仗着手长一把抓住他的左手,他俯身对上一双空洞却隐隐透露一丝神经质的鸢色眼睛,他冷冷道,“要发疯可以去隔壁,你现在看起来不是挺精神的吗?”
    安治被人抓住左手举在空中,虚弱无力的他如同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却毫不在意的撇过眼,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将死之人阴郁绝望感,浓重到快要裹挟面前的太宰治。
    刚刚的动作已经消耗了安治全部的力气,他浑身冒着虚汗,阴森的寒气钻入他的骨头缝,让他打了个冷战——他竟觉得太宰治掌心的温度很烫。
    右手手腕上多出来的那个标记令他的胃部翻腾倒海,传来阵阵绞痛,他脸色苍白地伏在床头一次又一次干呕,像是想把恶心的脏东西从体内吐出来一样。
    另一边与谢野晶子她们取来处理伤口的绷带与药品往这边冲过来,就眼睁睁看见这个刚刚清醒才不到五分钟的病人呕出血来。
    新鲜的血液混合着不知名的肉沫一大滩一大滩的从他纤薄的身躯里吐了出来。
    “咳咳——咳……”他眼角淌出泪水,挣扎着起身时甩开了太宰治的掌锢,刺目的鲜血从嘴角蜿蜒至颈脖,他苍白的手一扬,竟是活生生抽出了输液针,扯出一连串血珠!
    他掀开染红的被褥欲下床离开,他这不要命的做法完全颠覆了武装侦探社以往对于太宰治挂在嘴边讨厌疼痛的认知!
    她们震惊之余,还真让安治下床跌跌撞撞走了两步。
    太宰治眼疾手快扶住跌倒的安治,对方的手臂的触感一片冰冷,心情复杂地将他按回床边,第一次尝试着劝说自己的同位体:“就算你现在再怎么想见她,你这幅鬼样子又怎么过得去?爬过去吗?”
    “咳咳……”安治又咳出血来,看起来是进气多又出气少了,脸色发青萦绕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我能……”
    他气息微弱,断断续续道,“感应到……咳咳……小姐过来了。”
    太宰治微怔,倏而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搞什么啊……?一副快死了拼了命也想爬到她身边的失了魂的蠢样……别顶着和他一样的脸说出这番话来啊。
    “让开——!”与谢野晶子一把推开太宰治,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她严肃地盯着安治,“你发烧了整整两天,昨晚才退烧紧接着又中了病毒异能,绝不可能那么快就醒过来,你做了什么?”
    “我给你做过全方面的体检,你过去长期没日没夜的耗损消磨自己的身体,你现在本就只剩下一副空壳了!好不容易近几个月情况好转你又强迫自己醒过来加上你病毒的症状比社长严重一倍不止,社长还能坚持二十四小时,你恐怕连一小时都坚持不到……”
    与谢野晶子猛地转头看向太宰治他们提高音量促声道:“快打急救电话,快点!”
    “敦!把他背过去!快!”
    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太宰治面临“自己的同位体即将死亡”时皱缩的瞳孔和兜里微不可察颤抖指尖。
    中岛敦想背安治,但是安治根本就不配合!焦急得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安治对周遭的一切无动于衷,直到他看见了门口熟悉的身影,寂寥空洞眼神如死灰复燃般亮了起来,他动了动唇瓣,无声地唤:“小姐……”
    安琪拉看这兵荒马乱的场面愣了一下,她平静的目光越过她们落在他身上,触及他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眼神凝滞,她沉声:“你怎么提前醒过来了?”
    安治苍白地笑了笑,嘴角鲜红的血珠滚落,沾湿白色的衬衫:“如果我……咳咳,按照小姐的计划在二十四小时后醒过来的话……小姐就……咳咳,再也看不见我了……”
    中岛敦慌忙打断她们的对话:“抱歉安小姐,现在安先生必须去医院,他……”
    “我还有五分钟时间。”
    “什么?”安琪拉皱眉,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越过乱糟糟的武装侦探社成员停在安治面前,她垂下眼帘抬手抹开他嘴角的血液,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总是令我出乎意料啊,安。”
    别说是费佳,就连安琪拉都没想到安治的身体这样病弱,过去作息缭乱,绷紧神经的七年掏空了安治的身体,一场高烧加上吸取生命力的病毒竟加速把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安治顺势靠在安琪拉身上,他仿佛肺痨晚期的病人,不停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走身躯残存的生机与活力。
    安治依恋地蹭了蹭安琪拉,她发现他此时异常乖顺,怀里的声音细若游丝:“我还以为小姐不会来……”
    安琪拉应该是希望安治被港|黑的人带走才对,武装侦探社遭受港|黑围攻时不一定有精力顾得上他,被众人遗忘关进港|黑拷问室才是他的作用。
    “我这不是来了吗?”安琪拉发现他手腕上那抓挠而出的鲜血淋漓的伤口,依稀分辨出是个卡通老鼠。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暗沉,眸底稀疏的柔光眨眼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想是某种能把人剥皮剔骨的情绪。
    “我的血咳咳……弄脏小姐的衣服了……”
    “没事,”安琪拉半蹲下来附身查看他手腕上的图案,他乖乖巧巧的任她左右摆弄,她语气温柔又亲密,“我不会生气。”
    可能是安琪拉和安治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像生死别离又彼此相爱的恋人,武装侦探社的众人都噤了声。
    “我当时努力挣扎了,”安治说着说着有些委屈,活像是受了欺负回家告状的小孩,“但是他力气好大……”
    “嗯,”安琪拉难得认真又安静地听他说话,“我不嫌弃你。”
    安治是在半清醒的情况下被普希金一笔一笔画上那个丑陋的卡通老鼠,只有普希金知道他当时挣扎得有多么剧烈,连床头柜上的盆栽都甩飞了出去,却还是被普希金仗着肥硕的身躯压制着他完成了这一屈辱的酷刑。
    “小姐……”安治把自己埋在安琪拉怀里,像是沙漠中干渴了许久的旅人,而安琪拉就是他唯一的绿洲,他的字音轻而软,沙哑带着一缕缕铁锈味,如同噩梦交织的夜晚短暂间隙里的难忘的美梦。
    “我下次醒来的话……能看见我们错过的那场烟花吗?”
    他好像在祈祷,向安琪拉祈祷那场烟花再一次降临在她们的眼前。
    “小姐把这个恶心的东西剥掉吧,我感觉它溢入我的皮肤里了……”安治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双臂越来越用力,汲取唯一的温暖,“我想在小姐的注视下干干净净地死去……”
    “……小姐您当时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像是一个孤魂野鬼不知为何存在于世,我的人生是一片荒漠,空荡荒芜又一文不值,但是您是那么耀眼,在这片无人问津的荒漠建立起熠熠生辉的殿堂……”
    “您让我对明天怀有期许,幸运的是您还能光顾我的明天。”
    “能期待明天,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这句话夹杂一丝颤意的哭腔,如同一个对罪大恶极、唾弃自我、获得行尸走肉的人某一天获得了救赎一般。
    “我……”安治拽着安琪拉的衣角,他近乎虔诚地抬起头,漂亮的鸢色眼眸蒙上一层晶莹的水雾,动了动唇瓣,此刻的语言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苍白了。
    有些话。
    他想说出口。
    在这么多人面前。
    对他深爱七年的小姐,说出口。
    “嗯,我知道了。”
    在安治记忆之中高高在上又不可企及,总是居高临下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所有人的小姐,回应了他未出口的告白。
    附身在他的眼角落下轻盈又温柔的一吻。
    无关欲念。
    “我……”安治遏制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欣喜若狂,他现在的身躯已经完全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他努力扯开一个安琪拉喜欢的笑容,下一秒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襟,有些甚至飞溅到了安琪拉脸上。
    安治像只油尽灯枯的染血蝴蝶倒在安琪拉怀里,嘴角挂着幸福美满的笑意,胸膛细微的起伏停止了。
    身躯一点点冷了下来。
    紧接着在武装侦探社悲泣哀绝的氛围里,安治消失的身躯愈渐透明消失在众人眼前。
    轰隆——
    武装侦探社眼中的世界地动山摇,诡异的红光出现在半空中闪烁,她们的敌人发出危险的警告:
    “武装侦探社,把你们的社长和安治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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