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阎难管”的神医霍璟尧在徐州看诊的消息一传开来,二人所暂居的屋舍外,每一日无不是大排长龙,其中尤以穷苦人家为最多,最主要是霍璟尧只要是生活穷苦的病人均不收诊金,甚至还大方赠药,也因此有许多人远从好几个村镇外来到这儿求诊。
    也由于每日前来求诊的人数太多,所以两人每每都要忙到近亥时才能得以歇息,不过看到病人带着感谢的笑容离开,一天下来的疲累也都烟消云散。
    送走了今日最后一个病人后,木蓁容将大门关起上锁缓步的走回屋内,霍璟尧正忙着收拾药罐等物,她便把厅内散置各处的椅凳一一摆回桌旁。
    末了,她为自己斟了杯了润润乾渴的喉咙,望着霍璟尧忙碌中的身影,一道疑问逐渐浮现在她脑海中。许多年来,霍璟尧总是会四处的去替人看病,目的除了要替眾生摆脱病苦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寻找他前世结发妻谷琴悠的下落。
    但,到底是有多深的爱,才会让他经过多年的寻找未果之后,仍旧坚持不悔的继续着。有多深的情,才会让他对百年前已逝去的妻子,在今生已转世并与他同存在世间一事深信不疑。
    每回只要一提起谷琴悠,他的神情是如此的温柔,眼神中的柔情更是教人只消望上一眼就为之沉溺,只是那样的真切感情只为了谷琴悠而存在,她忽然开始想念起另一双载满同样柔情的沉黑眼眸……
    忙完手中的工作后,霍璟尧准备熄掉烛火回房去,回过身发现木蓁容坐在桌旁陷入沉思之中。
    「都已经累了一天了,怎么不早点回房歇息,反而坐在这里发起呆?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她怎能告诉他方才她又想起了君允怀。「我先回房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她起身正要回房去时,一阵昏眩伴随着呕吐感猛然袭捲她,她蹲了下来捂着口乾呕,直到反胃的感觉消去才拍着胸口顺气。
    见她突如其来的呕吐,他立刻蹲在她身旁拉过她的手为她把脉,即使她不停的表示自己只是因为太累所以才会如此时也没有松手,最后他放开她,脸上的表情让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之前在青岳山时有替自己先把过脉才抓药吗?」
    「没有。」她摇首,心底的不祥愈来愈深。
    他叹了口气扶着她站了起来,并让她在桌旁坐了下来。「你已经怀了身孕了。」
    木蓁容登时傻住,他的话如同五雷轰顶般的将她的脑袋震得一片空白,她忘了如何思考也忘了该做何反应。
    「璟尧,你方才说什么?」她带着一丝希望再问一次,刚才一定是他说错了,也或者是她听错了。
    「你已经怀了身孕了,容丫头。」他再一次告诉她,语气十分肯定。
    她有身孕了……
    木蓁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仍旧平坦的小腹,看着霍璟尧肯定的神情,她终于相信她已经怀了身孕的事实,她怀了仇人之子的骨肉的事实。一股泪意直往上衝,她眨着眼不让它泛滥成泪水。
    「对不起,我先回房。」她站起来快步的走回房,当房门閤上的剎那,她眼中的泪再也隐忍不住的落下。
    更夫巡视着深夜的街道巷弄,三更的梆子声回盪在安静的夜里。民宅里,一扇房门轻轻的打开,木蓁容从房里走出来,皎白的月色照在她身上,苍白的雪顏上美丽的瞳眸盛载了满满的无助。她抬眼望了下高掛在天空的无暇明月,一抹凄沧的笑容浮上她嘴角,如此洁白的月光照亮不了她未来的路,而飘送在空中的暖和微风,对她来说却如同十二月隆冬时节里的刺骨寒风一般的冷入骨髓。
    她举步来到前厅,掀开摆在角落的木箱,从中取出一小把红棕色的颗粒药材装入一旁的药壶里,便拿着药壶来到屋后的灶房,她俐落的升火煎药,约莫半个时辰后,一碗褐色的汤药便完成。
    她坐在一旁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桌上那碗冒着热烟的药汁,许久都提不起勇气喝掉它,只因那碗药是用麝香所煎出来的打胎药。
    一切都要怪她自己,为何那一夜她没有推开君允怀,反而呢喃着他的名与他一同缠绵共赴巫山。他爹是她仇人啊!她怎能让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教她如何对得起被杀害的义父一家和其他所有的师兄弟们?
    紧咬住牙关,她端起碗就往嘴边送去。这个孩子不能留,倘若今日她和君允怀不是因为这样相识,或许她会满心欢喜的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但是满门的血仇让她就算想留也不能留。
    她张开嘴就要服下手中的打胎药,属于麝香的独特香气窜进鼻中,反胃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立刻放下碗深吸几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再次端碗服药,几次下来还是无法喝下半口。最后,她摒住气强迫自己灌药入喉,但下一瞬间她便忍不住的将满口药吐出来。
    泪水剎那间夺眶而出,她一挥手将碗打落,抱着颤抖的身体蜷缩在椅上,不断涌出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让我怀了他的孩子?我只不过是想要忘了他而已,为什么要把我忘了他的机会夺走,让我想忘也忘不了?」
    她哀伤的泣语着,椎心的痛狠狠的折磨她,皓齿咬伤了唇也不自觉。「如果你不是他的孩子就好了,如果你爹不是君允怀就好了……」
    灶房外一道白色身影闪过,霍璟尧沉着脸走回房,方才的经过他全都看见了,看到木蓁容如此伤心,他便感到万分的不捨。
    打从和她相识以来,他不曾见她掉过任何一滴眼泪,但今晚她却为了君允怀洩露出她从不轻易示人的脆弱。在他诊出她怀了身孕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是君允怀的,那日在杭州的客栈中见到他,只不过当时客栈中客人络绎不绝,所以君允怀并没有看到他。
    这个傻丫头。霍璟尧忍不叹了口气,明明就已经是爱他入骨了,却又傻得不肯去面对,到底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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