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向领地外侧,紫翊凝视着前方不远处佇立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连系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不过,要说她后悔从前对天雨琉璃付出的情谊,那倒不尽然,毕竟当初的她只是结交了想结交的朋友、帮助了想要帮助的对象,若将一切都画了叉,就等于同时否认了过去的自己。
    事实上,过去的她并没有做错。未来太多变数,她又怎么预料得到呢?想怎么对待别人是她本身的选择,与对方未来会如何回报应当毫无关係,若凡事都得衡量后续的利与弊,未免太辛苦了。
    「我想先和你单独说一些话。」
    稍早,天雨琉璃直接当着醒醉的面向她要求,虽说语气没有什么挑衅意味,紫翊仍蹙起眉,不由得怀疑她别有居心,谁教天雨琉璃有前科在,这也是没办法的。
    孰料她却伸手指着距领地不算远的一处空地道:「就在那里说吧,附近都是你们公会的人,也不会走离醒醉的视野外,总地来说反而是我比较不利。」
    听起来的确是这样,不过紫翊仍没有马上答应,对天雨琉璃,她已经没有足够的信任了。
    「……就一下子而已,拜託了。」咬唇停顿了会,天雨琉璃又匆促补充:「我没叫任何人陪我来,身上也没放任何陷害人的稀有道具或卷轴,如果不信我可以分享背包状态,你们看了就知道没说谎。」
    「嗯,我不信。」醒醉挑明了质疑,「除了背包,也得把装备全部亮出来。」
    天雨琉璃的顏面神经抽动了下,大概没想到醒醉会找碴到这种程度吧,但分享背包状态是她自己提出的,虽说还附加了全身装备,即使不情愿,也只能冷着脸照做。
    仔细将天雨琉璃的背包和装备都扫过一遍,乍看没有异常之处,背包内只有简单的蓝水和红水,身上依旧是那套兰心的圣灵之羽套装,饰品的附加效果也没有古怪之处。
    难道真的是他们多想了吗?紫翊用馀光瞄了醒醉一眼,后者收起了似笑非笑的神情,严肃的脸上彷彿写着「一定是我眼睛业障重,这绝对有诈」。
    看来连醒醉也挑不出什么错。
    「我知道了。」话音甫落,紫翊就感觉到醒醉从旁投射过来的灼热视线,反射性竖起手掌隔绝,「总之那个……你先过去吧。」
    顏面神经又微微一抽,天雨琉璃这回连话都不说了,转头就走,估计忍耐得很辛苦;都这种时候了,紫翊也不想去在乎她的情绪如何,就当是咎由自取,要论不愉快,自己才更该不愉快啊!
    「或许还有别的玩家隐身躲在附近。」醒醉摊手,「我反对你过去。」
    紫翊点了点独自走向指定位置的天雨琉璃,「她说的地点周遭很空旷,要是有隐身的人在,违和感的关係很容易就能被察觉到,别说你这个老是顶着红名的玩家没想到这点。」
    被「老是红名的玩家」几个字暗戳一刀,醒醉的表情却像是被恭维一样,让紫翊啼笑皆非。比起天雨琉璃的暗算,说不定她还比较担心劣影忽然出现突袭她咧!前项不过是她个人损失,后项可是关係到整个游戏。
    「你不相信她的话,那至少相信我的自保能力?」紫翊半开玩笑道:「我还不至于撑不到你来帮忙就掛了吧?那也太逊了。」
    见醒醉的态度缓和下来,紫翊忙挥了挥手,便转身往领地外侧走去,途中除了思考外,也分神留意着四周有没有感知到却不在视野内的玩家。
    然而诚如天雨琉璃所言,空地周边没有隐藏的玩家,她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稍微松了口气,紫翊正准备加快步伐时,却发觉天雨琉璃竟面对着她举起法杖,吟唱前的起手式让她下意识往旁边一翻,正巧闪过了瞬发的圣光弹攻击。
    ……等等,天雨琉璃没叫任何人陪她来的意思,是打算自己来吗?
    感到不可思议,但眼下情况不容紫翊多想,她飞快跳跃和移动躲避接连不断的兰心技能轰炸,并靠飘忽走位扰乱天雨琉璃的攻击预判,也不忘同时朝对方逼近;身为容易被针对的补师,兰心自然能够学习不少控制技能以防劫杀,可惜扔得不准就一点效果也没有了。
    说到底,天雨琉璃的pvp技巧当初还是紫翊跟沧海月带出来的,下一步该怎么做,就算天雨琉璃试图改变,也会被旧习惯影响而有跡可循。
    踏入一定距离内,紫翊即刻开啟控制免疫,果不其然,天雨琉璃也抓准时机施展了兰心独有的范围控制技能:灵魂咆哮,一旦被击中,就会出现五秒的晕眩状态原地眼冒金星,且兰心的灵魂咆哮冷却时间要比翩舞的控制免疫短,要是被击中、支援又不及时,恐怕会被晕到死。
    前提是,要先击中。
    没给天雨琉璃再吟唱下个技能的机会,紫翊的短剑一前一后抵上她的脖颈和后心口,天雨琉璃睁大双瞳,握着法杖的手在颤抖,整个人却无法移动半步。
    迟迟没等到武器划破皮肤的疼痛,天雨琉璃的五官有些扭曲,居然怪异地笑出声来,断断续续结巴着问:「为什么停下来了,你不杀我吗?」
    「你录影了吧,当我很傻吗?」紫翊面无表情,淡淡反问:「后续是不是想剪辑成对自己有利的影片再发佈?当中最好还包括了我杀死你的画面。」
    突兀地止住笑,天雨琉璃僵住脸,而后居然松开了手,任凭法杖掉落地面,等于间接表达了认输,不会再抵抗。
    馀光瞥见醒醉已经赶到,近处传说的玩家们也纷纷围了过来,紫翊收回罌粟,往后退了两步。天雨琉璃垂着头,目光涣散,也不晓得这当下正在思索什么。
    下秒,细弱的嗓音窜入紫翊耳中。
    「不是。」天雨琉璃抬眸,精緻面容蓄积着隐忍的怒意,大概是在努力维持尊严。「我没有录影……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为什么?」紫翊感觉她的辩驳很可笑,「总不会是想让我杀你一次,就算抵销了所有的过错吧?你认为公平吗?」
    这话似乎踩中了天雨琉璃的雷点,她猛地爆吼出声:「你这种人到底要求什么公平啊!明明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才更不公平!你看,明明我才是满级玩家,却连偷袭都还是输给你!」
    有几秒,紫翊的脑海呈现当机状态。
    她这种人?哪种人?
    兰心和翩舞pk原本胜率就不高,这是职业设定克制使然,况且她和天雨琉璃还是在五等差距之内,输了更奇怪吧?虽说天雨琉璃方才搞偷袭,可对象是以速度跟操作见长的她,基本上改变不了结果。
    不过那段话,应该不单是指这次pk?
    「我不记得以前曾经做过伤害你的事。」紫翊无奈,「如果我不经意造成过你的困扰,为什么当时不说,偏偏要选择错误的方式表达你的不满?」
    天雨琉璃讽刺地问:「那我当时若让你滚出游戏,你有可能照做吗?」
    「蛤?」紫翊已经完全听不懂对方想表达什么了,颠三倒四。天雨琉璃究竟为何要针对她?目的是让她退出游戏?
    「别把嫉妒两个字包装得那么冠冕堂皇,说穿了你只是看不惯飞花比你优秀。」适时出声的醒醉伸手拍拍紫翊的脑袋。「我很早就知道你是个疯子,不过看来你的宏愿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无药可救。」
    「你也一样!」天雨琉璃握紧身侧的双拳,愤懣道:「既然长得好看,既然在现实中也活得很顺遂,游戏世界对你们而言不就是锦上添花而已吗?假如意义不大,何必那么认真,连别人仅有的容身之处都要抢走?」
    闻言,醒醉还想说话,紫翊却握住了他的手。
    这些是天雨琉璃从未对她说过的,真正的心里话,即使是用如此不堪的、无理取闹的方式传达出来,却是她一直以来最想弄清处的箇中缘由,她没理由阻止对方说完,或乾脆逃避不听。
    「你的意思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进入神之幻境?」紫翊平静地追问。
    「在这里,我不是比你更漂亮吗?大家应该要更关注我、更喜欢我的。」触碰自己的双颊,天雨琉璃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但为什么沧海跟公会里的人都只听你的?就连我先认识的人,后来也都跟你比较要好,我甚至变成一个接近你的手段!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调整外观,努力成为别人口中温柔体贴的人,都没有用!只要在你旁边,我就会变得卑微,所有人都看不见我的好……」
    随着天雨琉璃的控诉一字一句被拋出,周围玩家们的议论也逐渐沸腾,有人直言她是个神经病,也有人带着看好戏的眼神开始录影,不过,同样有人在听了她的话后沉默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像你这种人,到哪里都可以获得优待,也能表现得很好,可是我不一样啊!在游戏里,我才能拥有希望拥有的脸,才能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却被你简简单单就抢走了,被你这种一点都不匱乏的人抢走!」上前一步,天雨琉璃一把推向紫翊的左肩,「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公平?这一切对谁来说更不公平,不是显而易见吗?我只想在游戏里,把被你抢走的东西抢回来,你不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孰料,还没碰到紫翊的肩膀,她的手腕便被用力攫住后往外甩开。
    原以为是醒醉终究没忍住脾气,但定睛一瞧,正收回手的居然是紫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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