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中的哀伤的音乐已盘踞振宇的大脑已有数个小时。
    他于化宝炉前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只知道从化宝炉中飘出的纸灰恰似是一隻隻起舞中的黑蝴蝶。
    他投入冥钱的动作亦渐渐公式化,忽然之间他如机械一样不带多半感情。
    即使卧在停尸间中的是自己父亲。
    只因,他恨。
    恨得连眼泪亦忘记流下。
    「为什么要骗我,爸爸。
    为什么要妈妈承受这样的罪?
    为什么要要我背上羞耻的罪名?
    为什么……要迫我恨死哥哥,恨死那个女人……
    爸……」
    他心中暗暗呢喃,渐渐将外间的事物都忘了,呆呆的望着化宝炉,火焰将冥钱撕裂、吞食。
    而记忆亦截至父亲身故的一刻……
    「振……振宇……对不起,我……我到此刻亦不想再骗你……。」父亲染了血的手,轻轻抚在他脸上﹕「你要……答应爸……千万不要恨……恨小姨……」
    振宇忍着泪,却没有回答父亲。
    「一……一直以来,爸……很想好好的亲你。可是……我实是有苦衷……。而一直错的……错的是爸……不是你妈……。若爸不……不跟小姨撒谎……你……你会被放在孤儿院。……爸就是不忍心。」父亲缓缓的将脸靠近振宇的耳边,用尽最后一口气将事实逐个字吐出。
    倾刻间,振宇的双眼睁开得很大……很大……很大。
    「你妈才是正室,不要再恨她了。」
    振宇撕破嗓子的嚎哭。
    可是却不是为了父亲的死而哭泣。
    而是为妈妈而哭。
    十多年来,妈妈被迫背上羞耻的罪名,是硬生生的活加在她身肩上。直到妈妈死的一刻再没有机会去控诉﹗去反驳﹗去求饶﹗再被心爱的儿子误解,这是何等残忍﹗
    这全是父亲的错﹗
    不﹗
    是父亲跟小姨的错﹗
    他们是真正拆散自已的家的兇手﹗令自己活在不快乐的童年﹗
    好恨﹗好恨﹗
    恨不得将他们一併杀了﹗
    心中的「刺」终于酿化出毒脓,而且一併的爆发。
    恨,吞食了他的理性,即使是一起成长的、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哥哥亦一併恨了﹗因为他亦留着那个女人的血﹗是充满罪孽的血﹗﹗渐渐的忘记了十二年多真摰的兄弟感情。
    这就是,恨。
    黑暗的人类性情。
    黑暗的性情,令「他」在心中出现。
    是一个面戴着磨沙玻璃面具的人。
    振宇知道,那面具底下其实是另一个丑恶的自己。于夜里悄悄地潜入梦中,将良心蚕食、将人性极端地扭向无边黑暗。
    是心中对哥、父亲、小姨的恨令「他」加速成长。
    然后,取代。
    李伟文后来亦暗暗地觉得奇怪。
    为什么弟弟在父亲死了之后会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一百八十度的大反常。李伟文算一算手指,他已经三星期没有跟弟弟好好的打球了。相反地,弟弟竟然日夜不休的温习书本。
    李伟文更是摸不着头脑。
    当然,最终目的亦只有振宇自已才知道。
    「早早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愈早愈好。」就是振宇的目的。
    「可以的话,我要亲眼看见他们受苦。」心中的另一个「他」日夜的催眠着他。
    因此振宇的学业成绩突飞猛进,而且他渐渐的感受到学业上的成就感。
    无他的,说到底振宇出身在不完整的家庭。精神上不能寄託在父母上,原本亦可以寄託在哥哥身上,可是却天意弄人,心中的「恨」却令他顿失寄託。因此,亦只好放在学业上,只有成就感才可以令他感到实在、满足。
    他真的很享受成就,甚至开始骄傲,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人。
    直至长大之时,亦不断往事业的顶峰攀爬,得到更大的成就感。甚至乎,用上卑鄙的手段。但换来的却是孤独的人生。
    而李伟文眼见振宇的学业于短短时间中远远的超过自己,心中实是很慌。于是受了弟弟的影响,亦用心学习起来。
    比体育,李伟文总是胜振宇一筹。但是学业之上,振宇总是比李伟文多了点慧根。如果说,振宇是学述的天才,那李伟文就只是一头很勤力读书的牛。
    但问题来了。
    学业上,兄弟二人之间本是存在良性的竞争。
    然而,李伟文在担当兄长的角色太深入心中,而且自小就被母亲灌输「兄长就一定比弟弟优秀」这个迂腐思想。
    渐渐的在比较学业上,李伟文大感吃力。甚至开始出现妒忌的心。
    可幸的是,他心中很爱这个弟弟。
    爱,使得他的妒忌心不能萌芽成长。
    但谁会知道,往后的日子亲手把这份「爱」摧毁的人,却是他最痛鍚的弟弟?
    岁月如梭,今年已是大学的第二年。
    彭振宇所读的学系中忽然刮起了一股读书风,一洗去年慵懒的学习风气。
    因为每一个人都在争取一个极之难得机会。
    就是出访美国的哈佛大学作两年的交流生,而且更能成为全球华人科学权威——罗约翰的学生。对热烈追求学术知识的学生们是相当之难得的机会。
    当然,入学的要求更是相当之苛刻,一年的平均学分(cgpa)至少要超过三点五。而且,学系之中有四个炙手可热的大热门,其他学生的cgpa若然不能「爆四」(即是满分),根本不能争一席位。再者,入学学额只有四名,上百人争取四个学位。机率加上来几乎比中六合彩还要低。
    而这四个大热门就是李伟文、彭振宇、蒋文刚及刚刚跟李伟文热恋的潘小莉。
    图书馆充满寂静的竞争气氛,张眼过去全是埋头苦读的学生。此刻他们不分男女、种族、肤色但终亦共同拥有一张灰白的脸色跟一双很黑很黑的眼圈。
    读书的魔力。
    然而,其中一个小角落却又跟图书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没有过度绷紧的学习气氛。
    全因,圈坐在这个角落中的就是学系中的四大热门。
    对他们来说,此四名学额根本已经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要是竞争的话,就斗一斗谁是以第一名的姿态得到进入哈佛大学的入场卷。
    「以我来看啊﹗这次考第一名的一定是二哥他了。」蒋文刚边说边将小食塞入咀里﹕「二哥根本就是读书的狠角色﹗连续两个学期gpa能『爆四』,第一名非二哥莫属吧?」蒋文刚滔滔不绝,不停喷出食物残渣。
    彭振宇不语不笑,但却一面告诉人「那还用你说」的样子。
    转转手中的笔,他的眼睛却放在依偎在哥哥肩膀上的潘小莉。
    身材玲瓏浮凸,五官标緻的美人。迎面飘来,是散自她身上的香水味。很香、很甜。
    二人互相对望,当中竟交流出不为人知的情感。
    只见,潘小莉的两眼流露出仰慕的神色,超越了一般友谊的眼神。妖媚。
    很曖昧的感觉。
    「我就不认同呢﹗」潘小莉娇嗲的说﹕「阿文比你们聪明多了。」
    李伟文有点沾沾自喜,亲一亲潘小莉额头﹕「谁是第一都不重要吧﹗反正我们都会共同进退。振宇,我说得对吧?」李伟文没有多看彭振宇一眼,自顾自的跟潘小莉打情骂悄。十根指头扣得很紧。很紧。
    彭振宇展现了生硬的笑容,道﹕「对。」他手中的墨水笔却几乎被他捏断了。
    「哥,你说得对。」笑容不自然的烂起来。
    「可惜,我不多认同。」那个「他」再次呼叫「只有三人才可以脱颖而出。没有你的份儿。」
    彭振宇依然在笑。
    很生硬。
    考试前的一夜,兄弟二人于宿舍中渡过。
    时间已是凌晨,但兄弟二人却未入睡。
    原因,李伟文主动的跟彭振宇好好的聊一下,毕竟自父亲死后,兄弟二人就少了沟通。
    李伟文当时就猜想,或许是父亲的死对弟弟的打击很大,因此就变得沉默寡言。或是想好好用功读书,来报答父亲。
    一厢情愿的想法。
    说着说着,二人的话题渐由明天的考试转到家中的事。
    「振宇啊,下星期跟妈吃一顿饭好吗?」李伟文卧在床上,双手后托着后脑。
    「这个……你决定吧。」彭振宇的回应有点冷淡。
    然而,李伟文的笑容却很满足﹕「好吧﹗只要你不反对就是了。」
    最近李伟文甚感愉快,一来自己交了一个很美的女朋友。更重要的是,弟弟跟妈妈似乎已冰释前嫌。
    自父亲死后,妈对弟弟的态度有少许改变,至少会要求弟弟改称自己为「妈妈」,即使弟弟依然称她为「小姨」。但二人的关係明显比小时候好多了。不管是爸的心愿,又或是妈妈的脑癌近来恶化才令二人的关係改善,总之,只要是同住在屋簷下,管他的有没有血缘,和和气气的相处就行了。
    又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幼稚得可怜。
    「只要你来就行了。因为,妈真的很想见一见我们。」李伟文轻轻叹气﹕「其实,她最近亦常常提起你。毕竟,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已经是一家人喇﹗我想妈对你的心病早就好了。」
    李伟文忽然止住说话,良久满有伤感的道﹕「毕竟,她时日无多。再恨你,亦很无谓。你喊她一声妈,亦无不可。」他半卧了身,伸手入背包中取了两张黄色的三角形纸。
    彭振宇见罢,问道﹕「那是甚么?」
    「妈帮我们求的幸运符,希望我们的考试会成功。」李伟文样子很感激亲恩,珍而重之按在胸口上。笑道﹕「我跟妈说啊﹗我们是天才,学系中已经无人能及。哈佛大学的大门早已为我们打开了呢﹗」
    兄弟二人笑了一笑。
    彭振宇笑得很勉强。
    「那……小姨的病最近怎了?」彭振宇。例行公事。
    李伟文沉寂半刻﹕「不乐观。」
    「活该。」「他」兴奋叫着。
    「所以,我才如此渴望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的吃一顿饭。」李伟文满有伤感的续道﹕「妈已经时日无多。」
    李伟文算着手指,似乎在算算妈妈的剩下的日子。一股悲意就涌上心头。
    「幸好,还有这个弟弟。」他心中感激的暗道﹕「即使妈走了,我亦不至于孤独在世。」
    李伟文良久,又道﹕「分享些开心事吧﹗」他笑笑﹕「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们四人都可以一起追寻理想啊﹗所以啊,明天的考试大家要努力呢﹗」他向另一方卧在床上的弟弟比了个姆指。
    兄弟相对而笑。
    但彭振宇的笑容很生硬。
    李伟文两眼大发异彩,流露出无比自信,样子看上来就好像热血漫画里的主角。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么?」李伟文笑笑。
    很土气的说话。彭振宇心想。
    「记得。那时我们还只会拿汽水、踢足球的野孩子。」彭振宇打了个呵欠。
    「哈,我们三个人那时还蛮幼稚的,长大后想当改变世界的英雄。但想不到,我们现在所走的路,就正正履行我们的约定。」
    当个造福世界、回馈人类的科学家。
    「嗯。那时大概被超人片集影响了吧?」彭振宇淡淡的说道。
    「哈……」李伟文笑得很开怀﹕「我才不理会喇﹗总之你跟阿刚是我的好战友﹗共同进退。上天,对我不算太差吧?有个好弟弟,跟弟弟一起追寻理想是多么幸福的事﹗」李伟文按不住,笑声很大,很满足。
    「我也很幸福,有哥哥一直照料。」皮笑肉不笑。
    彭振宇的回应往往表现得很冷淡,渐渐的就只有李伟文说过不停。
    「哈﹗真的很期待啊﹗外国的大学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嗯。」
    「听说,外国的学者很有魅力呢﹗」
    「嗯。」
    「真想在他们身上得到很多很多的知识﹗」
    「好。」
    「然后学有所成,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学者。」
    「一起努力。」
    「我真的很希望我们两兄弟可以头戴四方帽,再拥着妈妈一起影毕业相啊﹗这是妈最想看见的﹗」
    「……」
    「然后……就跟小莉开展我们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呼……」
    「哈﹗说起来,还真多谢阿刚把我将小莉撮合一起呢﹗」
    「……呼……呼……呼……」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啊?……振宇……?」
    李伟文张望对方,见弟弟已经呼呼大睡。
    「你一定闷累了吧?从小到大,你总是被我呢呢喃喃的哄入睡呢﹗」李伟文笑了一笑。
    见弟弟的被子被踼开了半张,他动身上前,将手中的其中一张幸福符放入弟弟手中,道﹕「唉,即使长大了亦不会自己盖被子。总是要我来帮你好好的盖被子。」他将被子重重的盖在弟弟身上,语调很温柔﹕「要是着凉了,明天可真惨呢﹗」
    李伟文鑽回自己的床上,轻轻细语﹕「要是到了外国,没有哥在,你定会天天着凉吧﹗」
    李伟文咀角带有笑意的闭上了眼,他笑得很满足。明天,又可以跟弟弟一起奋斗。
    「明天加油啊﹗」
    彭振宇知道。
    他非常知道,哥哥对他所做的事。
    没有谁人会比哥哥对自己更好、更疼自己。
    从小到大就是如此。
    良心,天天在责备他。
    竟然天天盘算要行出这一步,伤害最疼自己的哥哥。你惭愧吗?
    对。他很惭愧。
    没有人知道,每每他入睡前,都总会被良心痛骂一番。
    今晚也是。他已泪留满面。
    事实上,彭振宇亦是痛苦的一方。
    自父亲死的一天,他就被迫背上一个任务。
    是那个「他」强加在他身上的任务。
    「要令那个女人终身痛苦﹗就得要从他的心爱儿子着手﹗」
    「我办不到﹗」
    「不﹗你可以做得到﹗你记着,母亲是被他们闷闷的鬱死﹗别忘记你的使命﹗」
    那个「他」每每在彭振宇作出决定之时,就潜入他的脑中、鑽入他的梦中,化身成梦魘,去咒骂﹗去抹黑﹗去扭曲哥哥对他的爱。
    每当彭振宇的信心被打出缺口时﹗「他」就成虚而入。
    彭振宇看见自己站在一面镜子前,但倒影却是一个戴起磨沙玻璃面具的人。
    梦魘。
    「只欠一步。你就会看到那个女人痛哭的样子。
    这是你一直以来最想看见。明白吗?」
    「我明白。」
    梦醒。他张眼。
    哥,已呼嚕呼嚕的酣睡。
    他动身。下床。
    两眼茫然。
    悄悄的走近哥的床边。
    蹲下。
    在哥的书包中左抄一下,右抄一下。
    抄出了一张准考证。
    嗤﹗准考证被一分为二﹗
    叠起。
    嗤﹗二分为四﹗
    嗤﹗
    嗤﹗
    嗤﹗
    嗤﹗
    直至成为一片片的废纸碎。
    呼,彭振宇吐出浊气。彷彿完成了艰鉅的事情。
    然而,他再次听见良心的痛骂。
    彭振宇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一天哥哥的哭声是多么的悲壮。
    哥哥跪在试场外整整的哭了两个小时,几乎哭至休克。
    明明成功就近在趾尺。可是就只是欠了一张入场卷﹗
    简直可笑到极点﹗
    哥哥很不服气﹗
    输得很不服气﹗
    「为什么?」此三个字在他脑中不停盘旋。
    但就是想不出原因﹗只会恼自己粗心大意,将准考证丢了。
    这理由合理吗?
    但,他竟不去怀疑最疼的弟弟。
    不怀疑。只因信任跟爱。
    这一年,彭振宇第一次做出邪恶的决定——伤害最疼自己的人。
    接下来的,更加有第二、第三……很多很多很多次。
    明年夏天。
    美洲的阳光比香港的更为耀眼金黄。
    外国的大学中,即使是呼吸亦感受到当中的轻松学习气氛。
    学者亦甚具魅力风范。
    而彭振宇等人亦于这一年认识了恩师罗约翰教授。
    很幸运,教授跟彭振宇等人有着同一个的科学理念、伟大的理想。因此,教授很喜欢他们,就如一个爸爸疼惜他们。
    当中他最疼的就是彭振宇,但只很单纯的因为彭振宇多方面都跟自己的儿子很相似。
    而彭振宇因为从小就失却父爱,面前这个担当父亲角色的教授。渐渐的他将对父亲的敬畏就投射在教授身上。
    罗约翰教授时刻的教晦,令心中那个「他」渐渐的止住了声音。
    难道已被渴望已久的父爱感化?
    未必。
    私慾,会令「他」再次甦醒。
    男女朝夕相对,很容易地產生出一种化学作用。
    那叫「日久生情」。
    更何况早已发生曖昧行为的男女呢?他们之间的化学作用就更为激烈。
    彭振宇跟他的掛名嫂子潘小莉。
    说实在,二人早在中学认识。那时彭振宇第一眼看见潘小莉,就被她那美丽的眸子掳获了自己的心。
    李伟文也是。
    两兄弟同一时间爱上了同一个女孩子。
    但李伟文表情得很从容,只因他性情比较大男人,觉得手足之情比任何都重要。
    相反,彭振宇却因此而被「他」唆摆。
    「将她夺去吧﹗」
    今天,二人天天朝夕相对,「他」的声音更是很大很大。
    夕阳西下。
    金黄的阳光将校园紧紧的包围,有一种浪漫的诗意。
    彭振宇和潘小莉很喜欢在露天茶座一边享受香浓的朱古力咖啡,一边温习功课。
    天天如是。
    每每到黄昏之时,露天茶座旁的湖面就会照得金金黄黄,微风吹过更是令湖面闪闪生光。
    如此的美境衬托,潘小莉的样子竟然美了多倍。
    不需要浓妆艷抹,只需平凡的素顏。微风吹过,她的秀发柔柔飘起。随风而来,是她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体香。
    潘小莉托着下巴望着湖泊,一面思乡的愁怀。
    素手将秀发轻轻拨去耳背,惹人怜悯的感觉。
    彭振宇早就不能集中在书本,目不转晴的看着对方。
    此时,他发现潘小莉的身材比中学时更加丰满诱人。
    糟了。彭振宇有点情不自禁。
    潘小莉渐渐的感到很不志在,缓缓的回望彭振宇。
    「怎么老是看着人家?」潘小莉嘟起了红红的小咀﹕「我……我的脸脏了吗?」
    彭振宇不语,二人对望良久。
    有人说过,要是一对男女之间只存有普通的朋友关係,两人是不会对望超过一秒鐘。
    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彭振宇跟潘小莉足足对望了三十秒。
    二人不再说话,因为眼神之中已经交流彭振宇想表达的一切。
    「喂。我好歹也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啊﹗」潘小莉声音很嗲,轻轻的咬咬润泽的下唇。
    「哥哥不在。」彭振宇抓起了潘小莉的手﹕「但他交代过我,要好好的照顾你。」
    潘小莉乍作难为情的别过了头,良久才回眸一笑。
    「你想怎样照顾人家?」桌底之下,潘小莉悄悄的脱下鞋子。雪白的长腿,在彭振宇的小腿上游走。渐渐的放肆,来回不定的想进入男性的禁区,试探对方的本能慾望、道德底线。
    「来我宿舍吧。」彭振宇。
    「他」又再次唆摆。
    李伟文不在,寂寞的潘小莉只好搭上他的弟弟。
    事实上,潘小莉早就仰慕彭振宇。她本身就相当之倾慕比她聪明能干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她本性就是淫荡﹗彭振宇绝对能满足到她。
    因此二人的关係发展甚是迅速,由地下恋情,极速发展成床上肉搏缠绵的关係。
    即使李伟文于第二年来到美国,二人的关係仍未终止。
    第二年。人来人往的机场。
    「我足足等了一年﹗我终于可以见你了﹗小莉。」李伟文放下行李,将女朋友拥入怀中﹕「这三百六十五日我等得很苦。」
    「阿文啊。你抱得我很紧﹗」潘小莉脸色不悦的将他推开。
    「怎么了?」李伟文笑笑,再次抱起潘小莉﹕「你不太习惯吧?」
    「对啊﹗从前你不会太粗鲁的。」潘小莉苦笑
    「抱歉。因为我真的很想你﹗」
    彭振宇看见二人相拥一起,心中更不是味儿。
    「哥,我帮你拿行李吧﹗」他笑笑,拿起了李伟文的行李,拉着李伟文臂膀﹕「哥,快点吧﹗阿刚在餐厅久候,庆祝我们三兄弟可以一起奋斗呢﹗」
    李伟文大喜,就搭起彭振宇的肩膀笑道﹕「对啊﹗今年是奋斗的一年﹗我等了很久啊﹗」说着说着,他竟然将潘小莉丢下,自己跟彭振宇渐渐的远走。
    彭振宇回望,见潘小莉反而笑了一笑,感激他将李伟文引开。飞吻。
    李伟文心中很兴奋。眾人皆醒他独醉。
    女朋友早已跑得远远。
    后来,李伟文亦感觉到他跟潘小莉二人之间的感情已变质。
    那一晚,李伟文特意约潘小莉到她最喜欢的餐厅,好好的谈谈二人的关係。
    他早就猜想,他们二人之间定是出现了第三者。
    李伟文相当之明白事理,自己不在她身边足足一年多。她亦是人,也会寂寞。这一年来结识了新男朋友亦可以理解。
    可是,他就是不明白。
    潘小莉的新男朋友竟然是自己最疼的弟弟﹗
    那一晚,他几乎要崩溃。
    几乎要动手狠狠的殴打弟弟。人生中第一次有这个想法。
    但,他没有。
    他很重视手足感情。更何况他一直很疼爱弟弟?
    不值得。
    不值得。
    不值得。
    他心中断吼着此句,一股劲儿跑回宿舍。
    冷静过后,李伟文细细思考,从一开始分咐弟弟去照顾潘小莉会不会个蠢到极点的做法?
    不会。
    不会。
    不会。
    他们二人一定是因为日久生情。又刚好小莉感到很寂寞,二人才会走在一起。嗯﹗没有错的﹗一定是这样的﹗李伟文一直这样催眠自己。
    可是良久,他回想弟弟也是喜欢潘小莉。
    想着想着,他竟然回忆去年准考证突然遗失的事件﹗
    该不会是弟弟早就想我不能入读哈佛大学,好让他可以跟小莉朝夕相对。李伟文心中大骇。
    不不不﹗
    一定不是这样﹗李伟文大呼叫﹗
    可是,他不由自主的将遗失准考证跟这次事件串连起来﹗
    不难看见当中的是环环紧扣﹗
    他的心忽然又惊又怒。
    「我被出卖。」李伟文崩溃的抱起头来。
    事实虽是残酷,但他非接受不可。
    潘小莉喜欢比自己能干的男人,李伟文很明瞭。
    「只要成为一个超凡卓越的男人,小莉会回来我身边了﹗一定会」﹗李伟文心道
    李伟文下定决心,一定要比弟弟能干﹗
    此时,他寻回小时候妒忌弟弟的黑暗人性。
    当时是爱将妒忌抑制。
    但现在又代表着甚么?
    兄弟决裂?
    才不。
    这只是伏线。
    因为接下来才是令二人永远决裂的导火线。
    那天,李伟文终于明白,弟弟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呃……振宇,我是哥。妈的情况不乐观,我现在先回香港……。是这样的,医生说要动手术,可是费用很贵,哥……哥很想……唉……还是算吧﹗一切在我回港才说,稍后再联络你。」
    嘟﹗
    彭振宇放下手提电话,电话上面显示出刚刚的口讯是发自十五小时前。
    十五小时前,他在做甚么?
    大概又跟潘小莉缠绵了一夜,又或是其他更荒唐的事。
    只知道,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酒精的负作用。
    而这十五小时之内,一共有十个来自李伟文的语音口讯。
    首先,是李伟文交代了已经到达香港,赶去医院途中。语气有点急,似乎跑步中,可能是在追截计程车。当中,李伟文吞吞吐吐的要求彭振宇帮忙,可是就说不出到底要帮他甚么。然后丢下一句﹕「请即覆机。」就掛了线。
    两小时候后,第二个口讯。李伟文有点呜咽着,听得出他是强行冷静下来。交代他母亲情况可能熬不过三天,非动手术不可。他抖了大气,终于将要求彭振宇帮忙的事情说个明白﹕「振宇,我需要你的奖学金来支付手术费。请你存入我的户口,事成后我一个不少的还给你。请即覆机。」掛线。
    彭振宇呆了。
    心中起了极大的争扎。
    可以拯救小姨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救,不救?
    这下可不是说笑,始终是涉及人命。
    想到此处,他就想即时回电给李伟文。
    可是,他的手却停在手机之上。心中犹豫不定。
    「他」于彭振宇心中再次呼叫吶喊。
    声音在他脑中盘旋。
    放在桌上的相架,平滑的镜面似乎反映出那个戴起磨沙玻璃面具的「他」。
    「他」竟然在指骂着。
    「不﹗你要知道,这个机会你已经等了很久﹗足足已经等了十五年﹗」
    彭振宇的手成了抓状,良心的催动下就想将手机抓起。
    「不要前功尽废﹗你心底最想看那个女人死的﹗你最渴望﹗」
    又止住。
    就在他良心跟「他」交战之时,桌上来了微微震动,连带着手机的声响。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李伟文的来电。
    手机的震动功能,此时震动频律彷彿比平常急了数倍。乍听之下,就像是敲门「各各各各各﹗」声,是那么令人心悸﹗
    同时令彭振宇想像得到哥哥就在门外下跪、磕头、苦苦哀求他
    兄弟情深。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即使女朋友亦被他抢过来。哥亦已经原谅他。
    他亦可以原谅小姨么?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时间在倒数中。
    响声愈来愈急,意味了哥哥心情好比热窝蚂蚁。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接还是不接?
    救还是不救?
    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彭振宇拿起了手机。
    按了一按。
    响声于空气中疾止。
    他放下了手机。
    停止通话键上深深的烙下了他的指纹。
    「干得好。」
    接下来的时间,彭振宇的书房中充满了电话的声响。
    不论是房中的固网电话或是手机,通通的在半个小时内就响闹一次,恰似永不休止的交响乐。
    彭振宇鑽入被窝中,充耳不闻。
    闷闷焗焗的过了嘈吵的晚上。
    一星期后。
    上学的途中。
    哥哥神色朝悴的在巴士站等候着彭振宇。
    像鬼一样,眼圈黑得令双目无神,似是有一股怨念包围着他。令彭振宇心中毛毛的,当然,他对哥哥一而再而三的伤害更是令他不感再直视哥哥。
    罪的原故。
    兄弟一见面,李伟文缓缓的向彭振宇走去。
    一双黑眼圈的中央,是红根满佈的眸子,臃臃肿肿的,似乎是因为哭得太厉害。
    但。
    「嗨﹗」出奇地,李伟文竟然……笑?
    很亲切的笑,但看得彭振宇不寒而慄。
    「振宇,吃了早餐么?」依旧亲切地慰问。
    「啊……仍未。」彭振宇有点不知所措,事实上他早就吃了早餐。
    李伟文笑笑,就紧搭他的肩膀﹕「好得很啊﹗我俩亦很久没有一起吃早餐了。」
    说罢,他跟哥离去。
    彭振宇首次感到肩上那隻哥哥的手,竟然有一种横蛮的感觉,似乎想把他的肩握碎。
    彭振宇跟潘小莉喜欢去的露天茶座。
    依旧的位置。
    同样的境色。
    然而,彭振宇的对方却换上了哥哥。
    彭振宇面前的咖啡早已凉了,李伟文的吐司上的牛油亦溶得化开、凝固。
    二人就是寂寂不语的对坐,足足半小时。
    这种肃寂的对峙,令彭振宇快要窒息。
    他知道,这一回哥哥一定是衝着小姨的事来找他。
    「都凉了。」李伟文先是打破沉默﹕「咖啡凉了,不好喝,换掉吧。」李伟文笑笑。
    彭振宇内心又凉了半截。
    「哥,你找我有事吧?」彭振宇抖了大气﹕「小姨她……怎么了?」
    李伟文望向湖边,淡淡的道﹕「我早就说过,我很高兴有个好弟弟。」
    满讽刺的一句。
    「我从小就想,我一定要给他最好的。」依旧望着湖边,白露飞过。
    「尽管,我们的血缘不是一样。」他回头,拿起刀叉,轻轻细细的切着凉了的吐司。「但爸爸说过兄弟要相亲相爱。兄弟感情如同手足,不可分割。」
    咚﹗咚﹗咚﹗咚﹗四响。
    四条被烤焦的麵包皮被切离了。
    代表了甚么?
    李伟文抬头又跟弟弟笑笑。
    「弟弟很好,让我明白,人类原来可以如此奸猾恐怖。」呷了口茶,再切。
    「即使一同生活了十多年,到最后居然可以恨下心肠,将这段十多年的感情彻底遗忘。」吐司被切了四小份「就只因为单单的『恨』,连最疼的人都可以伤害。」
    「黑暗的性情会令人性彻底扭曲,今天我终于领悟了。」李伟文嘶哑的笑了,笑得很满足。
    彭振宇的心却很冷很冷很冷。
    笑声之中,他感到李伟文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一股怨恨要涌流出来,眼角掉下了一串泪水。
    「託你的福,妈妈她死得很安祥。」
    李伟文边哭边笑地离去。
    吐司已被切得七零八落。
    原来,偽装在笑容之下的怨恨,是最恐怖,最令人不能忘记。
    ==========
    咚﹗
    我软弱无力的倒在地上。
    似乎是将精神用得太尽。
    难怪的,一时间寻回了十多年来的记忆,大脑就像汽球,被记忆充得满满。
    心情亦渐渐波动起来。
    李伟文……哥,我欠他真的很多。
    疚意从心而起,然而却被另一种感觉淹没。
    是愤怒﹗
    一切的事情都是由「他」唆摆我﹗
    而此时,四周如欧陆古堡的通道忽然起了莫大的变化﹗如水一样起了片片涟漪。
    四周突然静止,我一张眼,竟变成了长长的走廊。指细一点就是一条实验室的走廊。
    此时,我心中雪亮。
    从前,我走过这条走廊,每每就当我睡梦之时。
    心中往往会愤怒起来,原因,就是「他」。梦魘。
    而当我走到一个实验室前,我会将门狠狠的踢开﹗斥骂他收手、停止一切研究﹗然而,每次我都会输给「他」,甚至渐渐被「他」控制起来。
    「收手﹗」
    这次亦不例外。门已被狠辣的踹开。
    情景怪异,四周没入黑暗之中,只有一张实验桌被照亮了光,彷彿是舞台上的射灯。
    一个如鬼如魅的身影从黑暗之中现身于桌前,然后手法纯熟地使用置在桌上的各种精密研究仪器。
    「他」。磨沙玻璃面具。梦魘。
    「终于都来了么?」
    「他」的声音,阴阳怪气。
    磨沙玻璃面具后的五官糊在一起,只见一张说话一开一合的咀。
    我握着拳头,慢慢的走到他身前。
    「小时候的记忆很精彩吧?嘻嘻。」
    糊了一团的眼睛向上扬起。
    「一切都是你唆使的﹗」
    「对﹗因为我支配你的黑暗人性。我就是你的梦魘﹗」
    「说﹗我还干过那些怪事来?」
    「他」摊了摊手﹕「很多很多。但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却在我这里。」「他」指了一指自己的脑门。
    我最渴望知道的,就是我昏迷之前,丧化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段时间,就是「他」在唆使我做尽所有坏事﹗
    现在亦只有他才知道当时的记忆。
    「揭起我的面具。从我的瞳孔穿入脑海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缓缓的提起了手,解及了冰冷的面具,一小寸一小寸的揭起。
    揭开﹗
    面具之下,竟然是我自己。
    是邪恶狰狞的自己。
    他的瞳孔已扩张,我俩的眼紧紧的接触。
    霎时间,一股兇猛的力量澎湃涌泡到我脑中。
    我看见了。
    看见了昏迷前的事。
    甚至,更远更远的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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