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皇的大厅内,坐着一名穿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的外袍虽然没有绣上什么特别的花纹,但光凭着衣服的质料就能让人明白男人的地位非比寻常。
    男人喝着茶,一双锐利的眼神敛下,蒸着茶香。
    许久,在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的手中温热的茶杯时,他才如此说道:「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啟稟大人。」
    站在大厅的男人神色则是毕恭毕敬。
    「竺红凝在南方与人交往皆自称『柳』姓,另外似乎也知道了我们有眼线安插,除了必要的行动外,几乎未曾接近官铺过。」
    「她自称姓柳?」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嘴角露出了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也罢,本相早就知道她不是竺允道的亲生女儿。……你说柳红凝知道我们的眼线?」
    「是。但除了官铺之类的商号外,其馀眼线却未曾刻意避开……」站着的男人低头说道:「属下猜想或许柳红凝年纪尚轻,只知避其一、不知其二。」
    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听着自己部属的想法,不禁哈哈一笑,道:「你说的或许也有道理,但……那娃儿古灵精怪,这一路上由北而南你也见识够多了,不是吗?」
    「是。」
    「她只是做做样子给本相看,代表她不喜欢有人去插手她的事情,」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微瞇的双眼露出了饶富兴味的意涵飘盪:「所以,你就让人继续盯着,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把戏……可以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是。」
    「噢,对了。」那穿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道:「明日我们去找一个人。」
    站着的男人欠了欠身,问道:「请问大人,可是那个竺允道。」
    「哈哈,机灵!」那名穿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笑道:「本相要再去见见老朋友,好问问那柳红凝为什么是柳红凝,而不是跟他姓竺。」
    那名站着的男人神情上出现一抹犹疑之色:「属下斗胆,不知为何大人如此在意柳红凝的身世?」
    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笑道:「那是我和竺允道数十年来的恩怨……应该说,是他对我的心结才是。」
    「但竺允道不就是一介武夫……」
    「不,他不是。」面对自己的属下对这名「敌人」,或者「棋子」的轻视,中年男人向来怡然的神色忽然显得肃穆而认真起来:「他若只是一介武夫,也就不可能在当年于数百精锐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城那支精锐卫队的『头』。」
    中年男人的下属看着自己上司如此严肃的神情,也只能缄口不语。
    「竺允道这个人,不简单……」中年男人如此笑着,他一手撂着自己的鬍鬚,笑意更深:「但,当年还是败在我的手下。」
    「那是大人妙算。」
    对于当年的事情,身为下属的男人虽未曾经歷过,但却仍有耳闻,因此也就拍了个顺风马屁。
    「这种阿諛以后就免了吧!」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最后收起了笑容,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下去把我交待的事情办妥便可。」
    「是,那么,属下告退。」
    站在大厅上的男人深深执了个礼后,便退了下去。而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只又是喝了口茶,便喃道:「竺允道、竺允道,我看你这次的算计到底又到什么样的地步……你争不过我,争不过我,李鸿岁。」
    身着素黑外衣的中年男人──李鸿岁向来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但方才与下属的一席谈话让他的思绪拉到了许久以前。
    那个他还年轻的日子。
    只是逝去的时光不会再回来,而在这一段漫长的岁月当中,依然在官场上打滚。抓住了权,抓住了势,抓住了陛下深深的信任……
    却抓不回一个性命已然丢失了的女人。
    他如此深爱的女人。
    女人的死虽然完全无关乎竺允道的事,但他却需要竺允道这个旧识的无条件帮忙。
    如此,他才能为了自己的女人报上一笔深深的仇。
    李鸿岁紧捏着茶杯,而后又放松了开来。
    水面上漾起了金黄的涟漪。
    他的目光投向了杯中的茶水,最后才又笑了开来。
    那笑,很深。
    深到连自己都无法明白笑中的涵义。
    *
    「你是谁?」
    身着华服的男人被家丁们簇拥着,最近他的身旁还有两位生长得结实的佩刀壮士紧紧捱住,想来那被紧紧围护着的男人就是卢彻了。
    柳红凝看着这阵仗倒是觉得有趣,于是偏了偏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道:「我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柳红凝!」说罢,又补充了自己名字的写法:「柳树的柳,红色的红,屏气凝神的凝!」
    男人──卢彻,对于柳红凝的自我介绍似乎不放在心上,只是微微蹙眉:「为何在卢某家宅闹事?」
    「我才没闹事!」柳红凝哼了声道:「我只是说想找你,想不到你的家丁们就开始叫嚣推挤我来,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嗯?」
    一名家丁听着卢彻微微上扬的语调,便抢道:「老爷!是那妮子出言不逊!」
    「是啊!是啊!老爷,那泼辣的妮子一来就嚷着要找您,还把您的名字直掛在嘴边,简直要无法无天了呢!」
    卢彻身旁的家丁们纷纷用厌恶的眼光指责着柳红凝,似乎期待卢彻给予一个「公正」的裁决,而柳红凝对着眾人的指责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道:「我从小到大只听过恶人先告状这个词,却从来没见过……如今可是真有其事了!」
    「你说什么!」
    卢彻身旁的家丁又开始闹哄了起来,但卢彻本人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柳红凝看了看卢彻,又看了看向着自己咆哮的卢家家丁们,不禁露出有些轻蔑的笑,而后才又重新认真地盯着卢彻道:「既然卢老爷你都出来了,我就趁机便宜行事,和你说句话,行吗?」
    卢彻那双锐利的眼神直咬着柳红凝那双澄澈无畏的大眼,而后才由他的口中吐出了低沉的声音道:「说。」
    「本姑娘我呢!想要向卢老爷身旁的几位『高──手』下战帖,然后取而代之!」特意拉长了「高手」二字的声音理所当然是为了挑衅,但这般嚣张神色倒是在柳红凝脸上未见几分,在一旁看戏的眾人,当然还有卢彻,看见的只是柳红凝明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我认为他们的功夫不及我,不够格当你的保鑣!」
    柳红凝这狂妄的语句一出,四周的喧哗声哄然,纷纷开始讨论起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誑语来,而其中内容莫非不是柳红凝过于自大、狂妄云云。而紧捱在卢彻身旁的两名佩刀壮士顏色稍变,身体上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柳红凝的嘴角带笑,一面等着卢彻的回答,一面也思量道:『唔,这表面上可真沉稳……不过看他们那副德性应该也是可以智取。』
    只看得卢彻的表情由一开始的严肃而沉重的模样转为稍微轻松些的神色,最后在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摸不清意味的笑。
    那笑里的意涵是什么?
    是笑柳红凝太过张狂?是笑这辈子从没遇过这等事?是笑有人胆敢挑战他卢彻的权威?还是在算计地笑着?
    柳红凝一时间猜不透──也不想猜他笑中的含义,她只知道那抹笑容很讨厌。
    非常讨厌。
    比那李鸿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还要骯脏许多。
    柳红凝从竺允道从小教给自己的相人术中由卢彻的眼眸底摸出了些端倪。
    那就是卢彻绝对不是个「乾净」的人。
    是的。
    有人表面上看起来「骯脏」,坏事做尽,但却不会丧失基本的人性,偶然间仍会有些惻隐之心。但这卢彻的眸子里一潭深水又深又黑,但却黑得很彻底,一点波光也没让人瞧见。
    这样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城府极深的人,一种则是傻子。
    卢彻当然是前者。而柳红凝也不会笨到以为他是后者。
    然而在卢彻沉默不语的当下,柳红凝只能抱持着自己无畏的目光与之正面迎击。
    而且,充满着自信。
    「哼。」卢彻终于一哼气,露出那狼虎般地笑意道:「卢某从未遇过这等新鲜事,柳红凝,你的自信从哪来的?」
    「自信嘛!」柳红凝也还以笑容,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道:「从我这柄剑──还有我的真功夫来的!」
    「若卢某夺了你的剑,你的自信还会在吗?」
    「那就要看卢老爷身旁的那两位仁兄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喔?」
    面对柳红凝再次的挑衅,卢彻嘴边的笑意更深、更浓,直到了最后,他才道:「好!卢某让出一个庭院,让你证明你的自信!」
    「正合我意!」柳红凝笑道:「最好也能让这些乡亲们瞧瞧我──或者卢老爷贴身侍卫的身手如何,怎么样?」
    听了这话,卢彻紧盯柳红凝的眼睛彷彿猛兽利齿般紧咬了她无畏的眼神一口,却又似乎碰不着底细般地向后蛰伏。
    卢彻静了一会,才道:「行。」
    「当然我也不会让卢老爷吃亏的!」柳红凝笑嘻嘻地,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般道:「我赢了,卢老爷得让我替上护卫的位置领薪俸生财,若我输了!……卢老爷也不算亏,除了能够证明自己的眼光对、挑了两个好护卫外,我柳红凝还乖乖地自己走进官府蹲牢房去,请个擅闯民宅的罪名,如何?」
    「卢某岂会跟小娃计较?」卢彻听了柳红凝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接着对左右吩咐道:「去让个后院出来,卢某倒是要看看这柳小娃有多少斤两!」
    柳红凝看着卢彻拂袖转身的样子,吐了吐舌低声道:「不足问鼎啦!」
    ……但,问你的土宅子恐怕要足了!
    柳红凝跟在卢彻身后走着,没有人敢拦她、靠近她,而她也正巧能从这绝佳地位置观察那两位「护卫高手」的姿态。
    那两人的武功等同,但一人着于「力」、一人着于「巧」,也就是「招法」。而柳红凝判断他二人武功的依据除了散发出来的气息和钢才瞧见的神色外,当然还有走路的姿态和足下的步伐。
    「力」者脚步略重于前方,「巧」者脚步平稳,却不甚深、厚。
    只是待会卢彻会不会让两人同时攻击自己呢?
    她不怕一对一的决斗,也不怕卢彻一开始就叫两个人「欺负」自己一个女孩子。毕竟这偌大的城镇内还有数十个乡亲壮了胆子跟来看,他就没法子明目张胆地在一开始就跟自己捉生死。但,之后呢?
    竺允道曾对自己说过,任何再怎么不可能的情况都要先预想到。
    而柳红凝不怕她打败了一个后、又接着被下一个挑战。
    她甚至也不怕两个人打自己一个。
    她怕的,是那许久未闻风声的第三个人。
    也就是卢彻身边武功最高强的护卫。
    若据楚沉风所言,那「第三个人」的武功远在眼前的二人之上,就连他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
    柳红凝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只是对于她而言,最该担心的或许是在眼前,若两人当真联手夹击自己,恐怕还真得费一番功夫才有可能获胜。况且,隐藏在人群当中的楚沉风不知道届时还会有什么动静。
    不过,烦恼了这么多……
    绕过了小桥流水,来到了开阔的庭院。
    也只能勇往直前了吧!
    柳红凝看着卢彻如同皇帝般被簇拥着登上了架了三阶楼梯高的凉亭,而后转身面向自己。也看着他身旁的两名护卫眼神蠢蠢欲动。
    「唔,要开始了吗?」
    「柳小娃,这是卢某特别给你的机会──你可以选择现在立刻投降,卢某不会笑话你,反而还会称讚你的勇气。」卢彻道:「但刀剑无眼,若真开了场,恐怕你也会受伤。」
    「放心吧!」柳红凝笑道:「我这人向来认赢不认输,你这句话,我不买帐!况且……毕竟我是未来你的护卫嘛!要怕受伤的话也保护不了人,不是吗?」
    「好!」卢彻应了一声,接着对自己左侧的护卫道:「刘鹏,你去。」
    「遵命。」
    名为刘鹏的护卫向卢彻抱拳施礼后,便大步迈下了台阶。柳红凝依着对方的脚步稍微退了几步,而后拱手道:「柳红凝请教。」
    「不是请教!」刘鹏的眼中虽然不见傲慢之色,却也酝酿着几分怒气:「亮出你的兵器吧!」
    「爽快,我也不想有什么开场!」柳红凝说罢拔出了腰间配剑,而后将鞘顺手插向了人群围聚较为稀疏的一方泥壤之上。
    深逾三寸。
    只见刘鹏凝着一张脸看向柳红凝有意无意间地张显自己的内力,也不吭声地抽刀而出,让自己的刀鞘亦是入地三寸馀。
    但,若能了解的人便会知道……
    刘鹏的刀鞘,是在脚边,而柳红凝的剑鞘却是超出自己的十步之遥──
    但,刘鹏着的是「巧」。
    所以他的刀鞘「插」地很漂亮。
    就连那微微的弯曲弧度立在泥壤之上,也不见任何彆扭的感觉。
    简单的来说,就是「漂亮」!
    对!就是「漂亮」!
    但柳红凝接下来可管不着这么多了,因为在刀鞘没入泥壤的同时,刘鹏的脚也动了起来!
    而柳红凝岂会在原地任人宰割?只见她顺着刘鹏的刀法进路左摇右摆,就像是个爱玩的孩子般东边躲躲、西边闪闪,偶尔出奇不意地出剑扰乱刘鹏的招式,看得隐在人群当中的楚沉风啼笑皆非──
    应该说,满场人群方才所酝酿出来的紧张气氛一下子便被这看起来活像是在耍猴戏的「生死决战」冲散,而柳红凝表情依旧笑嘻嘻的,似乎毫不将刘鹏放在眼内。
    「欺人太甚!」
    只听刘鹏一声低喝,手中紧握着的刀身一转,系在刀柄上的艳红刀穗如花般旋转了开来,煞是美丽!
    然而在这美丽不及消散之时,那亮晃晃的刀锋便已递到了柳红凝面门前三寸来!
    好快的刀!
    柳红凝脚步轻盈,当机立断连退数步将要守成,无奈那刀来得太快,只得让她出剑还击!
    「噹!──刷──」
    在刘鹏极其专注的视线范围内,只看得柳红凝好看的脸蛋被一柄突如其来的剑逆势而上划为两半,不但停住了自己的刀势,更让自己的刀身彷彿被柳红凝的剑咬住般紧随着剑的走向向上弯曲──
    金属的摩擦声实在刺耳。
    然而刘鹏的刀还不及抽开时,却未见柳红凝向来笑脸迎人的神色闪过一丝冷然。
    柳红凝的剑持续向上,而刘鹏的刀终于在刀锋扣上剑格的那刻抽了开──应该说被弹了开来,紧接着──攻守易势!
    柳红凝右腕一旋、右臂向下收剑于身后,左手则同时以爪向前扣向刘鹏拿刀的右臂,刘鹏见状当然连退数步避其锋芒,又在数步之后要转守为攻──只是!
    在柳红凝收回左手的同时,藏匿在身后的剑连刺十数回,让刘鹏一时间左支右絀,几度甚至差点见红!
    刘鹏「巧」,但柳红凝更「巧」!
    然而占了上风的柳红凝并未有得意或者喜悦的神情,脸上表情反而凝了下来,在刘鹏迅速整顿旗鼓的当下手臂画圆,似乎意图乱其视线!
    然而刘鹏若这么样就被吓着了,岂能担当得起卢彻身旁的护卫之职?
    只见刘鹏疾步后退数步后,抡起刀来几个看似毫无条理的拨、捺,便化解了柳红凝这番着重于速度的攻击。
    「喔?」
    柳红凝对于刘鹏这个招法感到兴趣,脸上又重新掛回了笑容道:「这可是师法现居于京城、人称碎羽刀朱阅,朱老师父的刀呀?」
    刘鹏的脸色有些变化:「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老人家喝过几杯茶!」
    两人在说话的同时仍然不断地以快招你来我往地相互拆解。
    「哼,夸口!」
    「我夸口是吧?」柳红凝哼了哼声,道:「因为你这招法不熟练,三两下就会跛脚……注意了!」
    柳红凝宏喝一声,手中剑走刀势,以点、拨、挑转为扫、劈、削,看起来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却招招到位,一时间让刘鹏退无可退!
    「朱老师父之所以有个名号叫做碎羽刀,就是因为在百鸟齐飞、千羽落下之际,能够将羽毛在落地前全部削个粉碎──」
    柳红凝的笑这时带着的不是平常的开朗活泼,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内敛与深沉:「如果只是偶然看见学来的,当然学不着精髓。」
    当柳红凝说出这话后,她手中的剑又再度回到了剑该有的态势,只见她碎步向前,在惊讶的刘鹏缓过气要再度出招之时,忽地矮身向下、点步突击!
    刘鹏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柳红凝的剑如蛇一般,迅速地摇摆弹开了他的刀,而后便点在他的咽喉之上。
    孰胜孰负,登时揭晓。
    隐匿在人群中的楚沉风脸色凝了起来。
    柳红凝的胜利绝对来自于柳红凝的从容不迫和刘鹏的轻敌,但是,柳红凝口中的「碎羽刀」朱阅他也认识。还认识得很深。
    「碎羽刀」朱阅对于楚沉风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他也曾受过朱老师父一段时间的指点,而且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但,如此了解朱老师父的楚沉风却从未曾提起柳红凝这号人物。
    如果说,朱老师父和柳红凝的相识是在他与朱老师父没有联络的近半年间呢?
    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柳红凝不可能如此流畅地使出朱老师父的刀法……而且还是用剑!
    是「碎羽刀」朱阅瞒了自己什么吗?还是柳红凝真的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楚沉风看着柳红凝的胜利,却没有几分高兴的神情。
    只是……这重要吗?
    至少,目前为止,两人的目标一致。
    如此转念,楚沉风心里头才稍微轻松了些。他重新看向圈子内,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柳红凝已和另一名护卫战了起来!
    卢彻想要杀柳红凝?
    楚沉风心中一凛。
    卢彻要杀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为什么要杀柳红凝?是因为她太狂、太傲?还是足以威胁他的生存?
    楚沉风在心中断定就算眼前这第二名护卫再度落败,接着卢彻也会让两人连手夹击柳红凝。
    太卑鄙了!
    不,应该说,这种卑鄙的行径才符合卢彻的声名!
    当楚沉风再度将视线定在柳红凝身上时,已重新转为对同伴的期许和勉励。
    若有必要,他也会加入战圈。
    只是这样的话……
    当楚沉风又要再度陷入属于自己的考量当中时,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突然跃至耳边──楚沉风猛然抬头,发现柳红凝正仰身抵御对方由上而下的劈击!
    摩擦声极其刺耳,对方的刀砍在柳红凝剑格附近的剑身之处,正慢慢地向她的左方缓缓滑去,那声音极重,很是难听。
    不妙了吗?
    楚沉风只感到周遭的气氛又再度凝重了起来,但柳红凝的表情却不是很「真」。
    不真──那就是假的囉?
    楚沉风觉得自己似乎看出了点端倪。
    毕竟在与刘鹏那战过后,下一名对手不可能再轻敌──当然,除非下一名对手看不起刘鹏。
    但很显然的,这次的对手不管看不看得起刘鹏,都很「抬举」柳红凝,所以那刀在劈下之际可是毫不留情。如果柳红凝的剑只是寻常的铁块,恐怕都得凹进一大块来。
    只是柳红凝表情虽然凝重,但却一点也不慌乱。她顺着对方的刀势身子也越来越沉,最后索性身子顺着向后一矮、左脚踢上了对方的手,而后向右滚了几圈回身一刺──
    正巧对方回身面对柳红凝,被刺破了大腿处的衣摆!
    剑的锋芒穿透了衣摆、裤装,最后在那人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站在卢彻身旁的刘鹏愣了一下。
    而卢彻摇了摇头,微笑着:「卞弥竟然会伤在腿部。」
    刘鹏听了卢彻的话,不禁背脊发凉。
    是的,卞弥竟然会伤在腿部……但这或许也怨不得人,柳红凝的应变实在太巧!但她脸上的神色看来似乎仍很是紧绷……是未经世事吗?不,不能如此轻敌。
    刘鹏只觉得有些奇怪,却怎么也瞧不出端倪。
    然后,他只得把心思再度放在武场上,避免柳红凝伤及自己的主人。
    而战场那方,柳红凝重新战立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污,而后再度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对手──卞弥。
    只见卞弥似乎没受这么一点伤的影响,迅速后退几步整理好动作再度向前,这次,大刀一个横扫──
    柳红凝忍不住笑了出来,向后轻轻一跳。
    换来的是卞弥迅速往前再度劈击。
    但柳红凝不傻,不会再次硬生生地接上他那又重又沉的刀,所以她又是向旁一跳,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我先说好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柳红凝做出轻松却又带些凝重的神色道:「所以没说一定要正面迎击。」
    「废话。」
    身为卢彻的护卫似乎都是一般沉默,又或者在主人的面前根本不能多说几句?
    总而言之,卞弥的下手力道更快、更猛了。
    柳红凝面对对方一步一脚印的沉稳招式,一面退着、一面思索着有什么方式才能漂亮地解决掉对方。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尽可能地多省些力气。
    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对方当然不可能给自己这个机会!
    就当卞弥再度对着自己出招时,柳红凝嘴角露出了不易见的笑,而后迎了上去……
    *
    竺允道正在喝着粥。
    他头一次午时方至便坐下来吃饭。
    只怪自己早上在炊饭时不小心多下了一杯米,所以索性提前进了午餐。
    就算柳红凝离开已有一段时间了,竺允道偶尔仍会要进去柳红凝的房间叫她吃饭或者练武云云。
    在收养了柳红凝的十数年来,竺允道早已彻底地习惯了当父亲、当师父的身分。是以每次接到信鸽所捎来的信息时,他都会像个亲生父亲般从心底浮起些担忧。
    那丫头爱玩,该不会这段时间都荒废了武艺吧?这样的话,怎么杀得了卢彻?
    只是竺允道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即刻南下前去帮忙。
    因为李鸿岁在看。
    也因为,他相信着柳红凝。
    以一个师父的身分,彻底地相信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儿。
    如果柳红凝还是个在原本家庭中过着寻常姑娘加的生活,恐怕就会埋没了她一身好筋骨吧!
    竺允道年轻的时候也教过好几个娃儿,但大多都不及柳红凝聪明。
    柳红凝学得快,也诡计多端,在临场战斗时又反应迅速……
    真要说来,他竺允道早就在柳红凝出发后不久摸透了卢彻的底细。
    卢彻身旁的三个护卫有一个最为神秘的早就不知道消失去那儿了,另外两个?就算连手夹击柳红凝吧!只要没有其他意外,柳红凝或许还能完好地杀掉那两个人。
    卢彻会聘雇他们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的武艺,而是因为他们的绝对忠诚。
    想杀卢彻的人不少,但是多没那个胆。因为卢彻掌握了许多人的性命,而要杀掉人不需要什么数量眾多的亲卫队,而是一个普通的商业手腕。
    竺允道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的担忧也就放下了许多。
    只是他又开始想起为什么李鸿岁这么简单的差事要交给自己做呢?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如果只是要掩藏自己身为官府之人的手段,李鸿岁大还有其他方法可以去处理。
    太可疑了。
    竺允道闭上了眼睛一会儿,想起自己已经退隐许久,实在不知道李鸿岁的葫芦里是卖什么药,但是如果说李鸿岁真有什么事情要早自己帮忙的话,是否也可以循着过去那算不上交情的交情去思考?
    或者说,李鸿岁找帮忙的,不是竺允道这个人,而是「退隐许久」的竺允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李鸿岁一定在算计什么东西。
    竺允道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不觉凝重了起来。
    而以他对李鸿岁的认知来说,这个算计一定得埋得很深,深到必须利用到自己──也就是李鸿岁过去的「敌人」。
    虽然这个「敌人」也算不上「敌」。但起码他们交恶过,而且彼此都曾经很不得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或许,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只有竺允道一个人。
    单方面地……
    竺允道想到这儿,不觉苦笑了一声,再度吃着他的午餐。
    *
    这下可糟糕了!
    柳红凝忍不住苦笑。
    虽然不至于左支右絀,但是当自己的剑锋点上卞弥的胸口当下,卢彻便一个眼神让刘鹏跳下来参战。
    自己当下虽然立刻将剑向下一划,在卞弥的胸口划出了好长的一道口子,回身刺击也占了刘鹏一道口子的便宜,但是这两人一个快速、一个沉稳,一个轻巧、一个霸道,弄得自己真不知道该先解决哪个人才好!
    况且如果要做做面子给卢彻,可就不能杀了那两个酒囊饭袋啊……
    可真是酒囊饭袋!
    什么高手嘛!我呸!楚大哥骗我!
    柳红凝来回旋身应对着双方的攻击,一下子又纵身窜出了战圈,接着再度回头迎击,与两名对手相较之下娇小的身躯在这场战斗中似乎占尽了优势。
    她忽然间回头看见了依然站在凉亭那处的卢彻。卢彻的眼神很清楚地说道:「杀了她。」
    但是这完全不让她感到惊讶,但,当她发现卢彻的身旁不知道何时悄悄地多出了一个看来便是身手不凡的人时,柳红凝自这趟南下「旅程」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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