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感情、这么认真地恋爱,她迫切地想要跟别人分享。
    周六早上字渊渟还是一早去了公司,李珂在公寓里等得无聊,跟程连第打视频聊了会儿天,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去跟家里说一声?
    这种感觉实在太新奇,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分享欲。
    从前她没注意,但是她现在想看看李择侃和秦复的反应,即使他们或许还以为她和字渊渟没分过。
    她打车回到家,打开门之前还有些兴奋与忐忑,等看清家里的景象却瞬间怔愣。
    杂乱无章,沙发抱枕掉在地上,花瓶碎在一滩水迹里。
    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心宽,但她半点没往入室盗窃这方面想,只是觉得,这跟八年前的那天放学之后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显然此刻更平静,像是某种尘埃落定。
    李珂的热血浇熄,环顾一眼望到底的一楼客厅,没看见有人,随后慢吞吞在狼藉里找到下脚地,发出的声音很轻。
    二楼是和上次离家之前一样的平和温馨。
    李珂停在楼梯口,像是非常平静,随后脚尖一拐,往父母的卧室走。
    秦复坐在单人沙发里,披散的头发遮住低垂下来的面孔,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气。
    她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也注意到门打开的动静。
    这动静停滞,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珂珂回来了啊。”
    李珂没有说话,走到她对面的床尾坐下来,维持着这种沉默。
    “珂珂,”她抬着头,脸上的疲态很明显,眼尾的红迹也分明,“我跟你爸离婚,你跟谁啊?”
    这一句话说出来,她又有些哽咽。
    李珂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意外的平静,甚至还有闲心注意到她弓腰的坐姿。她从来注意仪态。
    “他又怎么了?”
    秦复大概是想故作轻松笑一声,只是僵硬的脸颊扯起来实在扭曲。片刻之后,她放弃了面部的挣扎,声音轻得近乎脆弱:“能怎么呢?反正也是我先对不起他的。”
    李珂听见她近乎自怨自艾的讥嘲,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她明明在争执中并不处于下风。
    那次她站得挺拔,手指垂握在身侧,即使气到颤抖,仍然维持着端庄的风度,直视着面前的男人:“你们男人都是烂货。”
    但是现在她说:“男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我不希望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该原谅他的……或许我也没资格原谅,我们都犯错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无法再面对爱情溃散,选择沉痛逃避——又或许只是做出一个最清醒的决断。
    李珂无法对他们的感情指手画脚,或者说她早过了能靠撒泼打滚勉强维持着家庭的表面和平的年纪,于是只能起身,“我成年了。我谁都不跟。”
    “是啊,你都成年了。”
    李珂低头看了眼窝坐在沙发里显得佝偻而瘦削的女人,只觉得空气滞闷,实在无法再在这里多待,疾步走出。
    她不耐烦地点按着电梯按钮,心里却是恐慌。
    她下意识回到了字渊渟的公寓,空无一人的公寓空旷而寂寥,恐慌愈甚——但或许就应该是这样的,就应该是一个人。
    很小的时候听过父母的爱情故事,图书馆的相遇,自然的一见钟情。秦复的母亲是英国人,很传统的英式家庭,她也成长在一个传统的英式家庭。但她很向往父亲的国度,所以来中国学习,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发展一段恋情。
    秦复是混血,骨相凌厉,瞳色是浅琥珀,比绝大部分亚洲人抓睛,李择侃在亚裔也绝对算是俊朗。学识相当的人很有共同话题,两个人又都是适婚年纪,很快结婚领证。
    跨国婚姻流程繁琐,两个人甘之如饴。
    李珂只记得秦复会在她听腻王子与公主的故事之后讲他们的曾经,最后再得出一个结论:长大了找老公一定要是爸爸这种稳重负责表里如一的人。
    那后来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大概是某天秦复穿着隔夜的旧衣回来,面对质问的时候只能红着眼睛说“我不记得了”。要她去回想酒局昏醉的迷乱简直是重温痛苦。
    又或者是某次秦复发现了李择侃和学生的开房记录和身上隐约的香水味。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心理,但是被发现的那一刻他的后悔慌乱不似作伪,随着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消弭,挥开她拦着的手臂,“你他妈上次跟他们睡到一块儿怎么有脸说我?!”
    秦复被他的手劲推得踉跄,随后站稳,脊背挺得笔直,语音却连着身体颤抖:“你们男人,全是烂货!”
    她连绿卡都没有,要是离了婚,不日会被遣送回国。她不想处于被动地位,也实在无法在乱局里面对昔日的鹣鲽情深的丈夫,混乱使她无法做出那个决定,于是申请了调动,带着李珂回到了英国。
    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家叁口没有团聚。
    初时李珂对他们的变故还懵懂,但是她会思念父亲,偶尔偷偷连电话,这种行为慢慢被默许。大部分时候结束通话之前,李择侃会叫她去问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秦复一天比一天心软,或许也是因为女儿睁大的眼睛实在纯澈。李珂开始被允许假期接回中国,到后来他们似乎重归于好,秦复也把工作重新调回中国。他们在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她心软选择原谅,李珂却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们互相的或主动或被动的“出轨”。她没能立刻跟着她回国,于是得以瞒天过海地开始接触一些爱情游戏。十叁四岁的男女生当然也会谈恋爱,而派对是最佳场所。
    她才不要找李择侃这种道貌岸然的,她想,她就要找那种看着就会玩儿的,看谁玩儿死谁。
    凭着乖软的外表,她很容易俘获猎物,再在他们最上头的时候以最无情的言语击溃。
    她在此道大概有天生的优势,她并不长情,新鲜感易逝,当然也从无败绩。
    ——或许现在有了。
    她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恐慌在此刻达到顶峰。
    门锁验证通过开锁的欢快声音响起来,下午的阳光正好,高层视野更亮,于是在窗帘拉开的正对面玄关,一个颀长的身影显露。
    “怎么坐在这儿?”
    李珂心跳一顿,有些莫名的紧张或者是酸涩,总之她很难分清现在的心情,许久才找回来声音:“这么早回来。”
    “嗯,早点回来陪你。”
    李珂睫毛轻颤,看见他手上还提了一袋子新鲜果蔬菜品。
    他看见她看,就问:“吃饭了吗?还想吃我做的吗?”
    早上她迷迷糊糊看见人走,随口说了句中午回来给她做饭吃,现在都一点了。
    “没吃。”
    “那你再坐着等会儿。”
    李珂愣愣没动,额头上的亲吻转瞬即逝。
    她突然有些急乱,起身疾步走进厨房,把自己挤进他和水池之间,只是低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字渊渟被她弄得猝不及防,迅速关了水,视线在她背后扫了几眼,掸了掸溅上的水珠,才问:“怎么了?”
    李珂埋在他怀里摇摇头,闷闷的声音传出来:“饿了。”
    字渊渟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笑了一声,把人分开一点,弯腰和她对视,“抱歉,我回来晚了,现在给你做。”
    他看着垂下来视线不跟他对视的人,睫毛扑闪,猜想她是不是后知后觉因为表露心迹的事情而难为情,于是也没有困着她,在她唇上印一下,把人推出厨房。
    李珂脚步迟缓,看着背身在厨房里忙活的人,心里的恐慌仍在扩散弥漫——即使他是字渊渟,他也真的值得相信吗?
    她想起来最初暑假里的电梯前面,他珍而重之地在她的额头贴印,时间久到她不耐烦,但是现在却只肯若有似无地停留这么一瞬——是不是所有的爱而不得的珍宝,在费尽心思得到手之后反而会觉得不过尔尔?
    何况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人。
    男人比女人更重肉欲,也更难以满足于同一个人,这是她早就清楚的道理,她不该轻信不是吗?
    饭菜被端上桌子,她食之无味。
    “不好吃吗?”
    李珂的思绪被拉回来半点。她不想成为被动的那一个,嘴唇比她先一步想清楚:“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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