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严道文没有再出声了,陈诚正又为他加强一次心理面的正面认知,希望能降低严道文与生俱来的愧疚感。
    末了,严道文还是问了陈诚正那句话,「陈大哥!我的前世究竟是不是真的?」
    看陈诚正那四平八稳的表情,猜他又想用心理学的标准答案回答自己,严道文突然抢白道:「陈大哥!你别用你们那种标准话术来唬弄我,我想听的,是你用陈进德哥哥的身分告诉我,你内心中的真正想法。」
    这招厉害!可说是歪打正着。被严道文这一搞,陈诚正反而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了。
    严道文还不放松,继续压迫着自己的心理医师说道:「陈大哥!请你体谅我的心情,自有记忆以来,我已经被这梦境困扰了二、三十年,我只想找到真正的答案。不论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我都视为重要的参考依据,但我绝不会妄下论断,也绝不找你的麻烦,只求你让我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陈诚正原本经常掛在脸上从容的笑容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好!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就衝着你那句『用陈进德哥哥的身分告诉我』。」
    陈诚正继续说:「我记得国中的时候,你跟进德很要好,经常混在一起,他好像常到你家里去,对吧?」
    「嗯!我们是死党。」严道文回想着,「我们好得几乎不分彼此,笔记、课本、文具常分不清是谁的,连中午的饭盒菜都是公家的。他的文笔好,但是追女朋友的情书还是先让我看过,他的毛笔字也写得好,我的书法作业当然都是他代劳……。」
    突然,严道文坐直了起来,问道:「陈大哥!陈进德人在哪里?很想跟他见个面。很想问问他,为什么国中一毕了业,他就像变了个人,打电话约他出去,老是说有事情,跑去你家找,从没找到过人。」
    陈诚正似乎也掉入十几年前,歪着头看着天花板,整个人有些过度放松地歪在座椅中。
    然后,陈诚正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述说那段记忆:「对!他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多愁善感,变得不愿意进入人群,经常一个人不知跑到哪里去。刚开始,我跟我妈都以为他是自责没考好高中,可是念个第三志愿也不差啊?而且高中毕业的成绩很好,也考上了他理想的电机系。可是他那开朗、乐观的个性一直没有再回来,反而,亲近他的人,对他共同的感觉就是『孤僻』两个字。」
    陈诚正往椅子里挪了一下屁股,把视线降下来,看着严道文继续说:「到他大三升大四的暑假,他突然跟家里面宣布,他读不下去了。之后,他自己办了休学,当兵去了,退伍之后找个黑手的工作,说上下班比较方便,就搬离家里,在工厂附近的汐止租了间小套房。」
    「有个周末,实在拗不过我妈的要求,我去看了看阿德,却发现他过得还不错。原来他用自己的小聪明,帮公司开发了两台销路数十亿的工业电脑机台。得到高额的奖金,也受公司重用。我站在他的窗前,看着夕阳映照下闪闪发光的基隆河,说着这几年他这么巨大的转变,家人都很难接受。他那时候才告诉我,他转变的真正原因。」
    陈诚正突然停了下来,挺了挺上半身,然后看着严道文,笑了笑,又摇摇头说:「严道文,你知道吗?他跟你一样。」
    「什么意思?什么跟我一样?」
    「阿德说,他在国中毕业后那几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境是在中国的北宋,自己是个文采显赫的文人,却因直言不讳地冒犯了皇帝和当权的上官,搞得被一贬再贬。他颠沛流离的时候和一个女人相依相守,那女人还冒着危险救了他几次,最后那女人死在他的怀中,死前告诉梦中的阿德,她是千年前那一世被阿德救过的一隻白狐狸,这一世是来报恩的。那女人即将嚥气的时候跟阿德约定,下一世要互相找到对方,再做恩爱夫妻。」
    「严道文,你说,这样深刻的悲欢离合,能让他快乐开朗吗?即使是在梦中的情爱。但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恐怕一般人在现实中也遇不到啊!所以,阿德始终没有真正交过一次女朋友。后来我往『催眠精神治疗』这方面发展,主要也是因为想帮阿德,看着弟弟日日夜夜都在寻找自己的前尘旧爱,任何的蛛丝马跡全不放过,尝试把一些现象当作可能就是『前世约定』来测试。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回又一回的再尝试,不只他被残害得体无完肤、心灵破碎,我这做哥哥的也不好过啊!」
    陈诚正说得忘情,严道文也听得心酸,梦境虽与自己死党不相同,可那种深沉的想念,梦醒的椎心痛,严道文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诊间陷入悲伤的沉默,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开口说话。严道文可以体会陈诚正与陈进德的兄弟情深,体贴地等自己的心理医生恢復心情。
    「去年秋天,阿德突然回家跟我们辞行,只留下三个上锁的行李箱,说已经存够钱,想自己一个人去西藏、尼泊尔参悟人生真理,然后就出国了。不过,临走之前,阿德跟我谈了一晚上,虽然那时候我帮不上他的忙,可是他让我看了他随身的一件玉器,记得是他国中毕业的时候,大伯给他的毕业礼物,是一隻两个指头宽,白玉雕刻的狐狸。可是阿德说,这就是一直出现在梦境中的女人,在梦里送给他的定情物。只要他握着睡觉,他就能一再做着那前世的生死离别梦,他也能在梦中一再地见到他前世的爱人。」
    看着严道文瞪着铜铃大眼,陈诚正恢復那惯常的微笑,说:「很像吧?这就是你提到那件战国玉带勾,让我立即联想到它可能就是啟发你梦境的钥匙。」
    虽然严道文已经感觉到,这玉带勾确实跟这几年梦境频繁出现有关,但还是忍不住要跟陈诚正确定一下,问道:「那么,陈大哥!你相信我跟阿德的梦境就是前世经歷的囉?」
    陈诚正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把旁边小几上的笔电萤幕转过来对着严道文,上面显示着标题:
    「未解之谜:黄山脚下花山三十六石窟为何开凿_科学探索_科技.........」
    然后下面跟着一堆石窟内的照片和一篇长长的文章。
    严道文赶紧坐近些,用手指轻触感应板,阅读这篇网路文章。
    陈诚正在旁边解释道:「你被催眠的时候,提到了在一条江边凿了三十六个石窟,作为藏兵復国的復山基地,我就用空档网搜了『江边三十六石窟』,然后这篇文章就出现了。」
    严道文瞪着文章,越看越激动,「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又马上急切地坐下去继续读着文章,好像想把这文章立刻吞下去似的。
    看完了,严道文吁了一口长气,双掌揉着眼睛,抬起头对着陈诚正说:「完全没有讲到战国末年的事情,可是有提到了『山越』。……新安江畔的『花山』?那些照片虽然不很清楚,但是很像催眠中我们住的石窟,只是我们那时的火光没那么五顏六色,黯淡很多。你看那墙壁,为了不让水气凝结在天顶和墙壁上,也为了降低回音,弟兄会特别在壁面上凿出细緻的纹路,来干扰气流和回音。而且,打造隔间和梁柱的时候,我们都会尽量使用不对称结构,好减少相对平行的岩石面积,这样也可以让空气流通得比较均匀,也可以降低声音的回盪。」
    接着,陈诚正点出了地图,黄山市确实在现今的安徽省寿县南方略偏东的位置,地理位置符合催眠中的认知。而且,自黄山市向北行去,一路上都是呈现东北向西南走向的丘陵小山,也符合上次催眠前世经歷中行军在山林里的景象。
    「可是,陈大哥!我有些不懂,就算歷史地理上有些旁证,可以支持催眠里的景象真的是我的前世经歷。但现在的『战国再策』这游戏里面的熊灵儿又是怎么回事?尤其,如果不是她在游戏画面上的那一瞥,让我牵肠掛肚地一头栽进游戏里面,我也不会发现她居然与我的这个梦可能有关连,这是偶然的吗?还是这是老天爷的一个安排?」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陈诚正一口回绝了严道文,但仍然善意地提醒着,「这件事情,应该还有些部分是我们不知道的。甚至于我可以这样说,这个世界,或者这个宇宙隐藏了太多的真相,是我们还没有能力发掘的。」
    「我只能很诚挚地建议你,开放你的心,但用最严谨的态度去求证,去找答案。尤其,不要轻易地把自己的遭遇说给别人听。因为,这种『前世轮回』的故事,绝对是大家茶馀饭后的最佳话题,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而你是身在其中的人,感受只有你自己最刻骨铭心,别人的评论应该完全触不到你深刻的体认,只会造成你跟朋友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对吧?」
    严道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陈诚正满意地说下去,「这些年,看着阿德的巨大改变,我试着理解为什么会有前世轮回?这机制是怎么发生的?」
    「在这几年的诊疗中,已经有二十几位的催眠受术者,在催眠过程中发生了前世经歷现象,其中又至少有八个人的描述是可被证实的,嗯!就像你一样,起码可以部分被间接证实。」
    陈诚正思考片刻继续讲道:「我认为,这些前世经歷是被压在我们潜意识界的一种前世记忆。所以,你说我们人类啊!生生死死,却留着前世的残念,这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呢?我参考各类哲学、玄学、科学、医学相关的理论,还有台湾『催眠精神治疗』界陈胜英前辈的经验,觉得最接近的说法,确实该就是佛教的轮回了。」
    「讲到这里,我们的先决条件是必须承认灵魂是存在的?」陈诚正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严道文,后者稍稍有些迟疑,但仍旧给了他肯定的答覆。
    「其实,近些年有一个实验,已经证明了灵魂确实是存在的,这实验的基础是来自那些具有濒死经验人的一种讲法。曾经心跳停止的人一般都会说,当自己死了以后,灵魂脱离身体,然后灵魂会飘在房间的上方,俯瞰着自己的身体。有一个叫山姆的科学家就运用这种说法,在急诊室的天花板下面几吋的地方设置了一个像托盘的架子,由山姆在架子里面放了几样小东西,但山姆不让其他人知道究竟放的是些什么。被急诊的人如果灵魂出窍,飘到了急诊室的上方,看到那架子上摆放的小东西,就证明真有灵魂的存在。实验结果,有人死了被急救回来,这些患者甦醒之后,确实都能清楚地回答出在那天花板下方的架子里放的是些什么小东西。所以,这实验不只证明了灵魂确实存在,而且它是有意识的集合体。」
    「哇!陈大哥,我第一次听说灵魂已经被证实存在了。不过,灵魂这种问题,一般不都是在哲学、玄学的范围中探讨的吗?你是医生,应该相信的是科学吧?怎么……?」
    「哦!医生一天到晚面对生老病死,要说探讨这生死灵魂的问题,我倒觉得我们医生是最佳的人选。」陈诚正不以为然地反驳着。
    「你听说过『量子力学』吧?现代的手机、半导体、电脑、led、平板电视…,所有的电子產品都是依据『量子力学』的原理才发展出来的。1927年在布鲁塞尔召开的『第五届索尔维会议』,让科学界在量子力学上奠定了发展的基础。之后,科学家们不断发现微粒子的一些特性,因而提出各种假设,也使用复杂的数学公式推导出各种理论,来解释各种粒子在微观时的一些特别现象。在上世纪中期,当他们探讨观测微观的量子世界时,终于触及了『灵』的问题,只不过科学家比较喜欢用『意识』这个词罢了。量子力学发展到现在,科学家又发现了比原子、电子、夸克等比粒子更小、更基础的物质,其中最小的一种叫做『超弦』,而且它似乎有独立的『意识』。科学家认为由于『超弦』的震动,组合成了微观世界的各种粒子,再由各种粒子组合成我们肉眼可看见的宏观物质世界。听『超弦』这名字你大概可以想像出它的样子,就像在宇宙中漫布着一些扭曲、超小的一小段、一小段橡皮筋,它们匯聚在一起扭来扭去、不停地颤动。」
    「研究量子力学的科学家在思考灵魂的样貌、特质的时候,认为『超弦』的样子很符合灵魂的型态。当然,科学家也是经过多方的论证,才发展出来这样的理论。重要的是,过去只存在形而上学、哲学,甚至于那些怪力乱神、乡野传说中的灵魂,终于跟科学结合在一起了,这个关键就是量子力学。」
    「但是,同时又衍生出另一个『精神力无法转化出物质力』的问题。」
    陈诚正思考了几秒鐘又接着说:「姑且说,『灵』是一种精神状态,不论从医学或者物理学来看,精神力是无法直接转化为物质力量的。但是,如果『灵』的波动、频率能与人体脑细胞神经元触突最基础型态的物质波动、频率相衔接,產生共振,然后再透过脑细胞发射微小电波,将「灵」的指令由神经系统传达、反馈给身体,这样人的自我认知、行为举止、记忆、感觉、意识……,不就形成了?精神力的『灵』与物质力的人体协调运作也不就完美的结合了?」
    「而且如果一个灵是由一群波频接近的『弦』或波动所组成的,它若能载着累世的能量、记忆、知识、意念……,不断地进出生物体,这是否就是『灵体』的修行?也就是所谓的『轮回转世』?」
    「但是,这样也让我们不得不深入思考,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物质基础都是由『弦』这种波动组成的,那这世界还有实体吗?我们长久以来所认知的世界、宇宙,是否根本就是虚拟的?只是一大群波动在那儿窜来窜去?我们之所以看到东西、摸得到物体,或许只不过是因为老天爷要我们如此认为,好作为灵魂互相沟通的介面所產生的幻觉?」
    「这就像佛家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佛祖还真的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悟透大千世界的本质型态了?」
    陈诚正看严道文听得津津有味,就继续多讲了一些,「严道文,你过去有听说过台大校长李嗣涔在做超能力的试验吗?」
    「嗯!有点印象,那时候好像还在念大学。可是不知道结果如何了?这又跟我的状况有关係吗?」严道文脑袋一下子还没跟上。
    「我不敢说是绝对有关,但李校长本身是国际光电领域的尖端科学家,他应该就是在量子力学中发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宇宙真相。重要的是在实验后期,李校长的团队居然发现了『神』、『灵』存在的可能,以及和祂们的沟通方式。你想了解的话,自己上网去找,我相信你看过之后,会对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產生完全不同的看法。最起码,你会对那些形而上的现象,可以用务实的角度去看待。」
    「说了这么多,我只能告诉你,相信自己的感觉!连科学界都已经在探讨灵魂了,你就别再自我设限,好好地去搞清楚你关心的事情吧!但是,记得慎言,可别事情还没搞清楚,就弄得乌烟瘴气的。」
    陈诚正耐心地导引着严道文紊乱的心情,让他的思绪渐渐地整合出一条可行的道路来。
    「已经帮你处理了一直困扰你的心理问题,如果没有其他的症状,你可以不用再来看诊了。倒是不嫌弃的话,欢迎你常常来我这边聊一聊,以学弟的身分。」
    严道文看着这位和气的学长,也是以前很让他崇拜的同学老哥,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又想起了死党陈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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