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诸多线索而来到吉久英的嵐木,到处打听兵工厂的所在,但迟迟没有找到。
    当天晚上,他选在港口附近的旅馆「山咲菊真」休憩。
    —正好,在「三上彩」的对面。
    入夜后,港口吹起寒冷的海风,即使如此,嵐木仍不放弃,继续寻找兵工厂。
    因为下午下过一场大雨,地面仍有不少水摊,倒映着微微的黄色灯光,一个人独自踏过水摊而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沾上了嵐木的裤子。
    走到了吉久英这个小镇的中心,嵐木看见了此镇的地图,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整个吉久英就像一个缺口朝右的弯月,而北方边疆森林被划分为私人用地。
    「还真是对称啊?弯月型的一块地」嵐木自言自语着。
    忽然间,一个念头闪过。
    「月之北??」嵐木回想起大久保之前提到的暗号。
    「啊!难不成?会在那里?」
    在心中记下地图的样子后,嵐木迅速往地图上的标的处前去。
    自从偷偷留在国内后,嵐木独自经歷了许多令他心惊胆跳的事,包括隔着薄薄的墙在吉原偷听走私机密、在宅邸发现有人企图夺取花守家的某样东西,其中在暗中穿越树林已经司空见惯了,但他衷心期盼,这是最后一次在夜晚的森林中游走了。
    「在这样下去,我都快变成夜行性动物了??」嵐木自嘲。
    可能也因为在暗中行动习惯了,进入漆黑的森林后一下子就可以适应,溼滑的石子路也不至于让他寸步难行,搭配着月光,没过多久,就可以看到前方的建筑物,想必就是兵工厂了。
    暮夏的夜晚仍可听到蟋蟀的鸣响,四周的静謐只收缩在虫鸣,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嵐木轻手躡足地慢慢接近,确定四下无人后才走到建筑物的大门口,抬头一看,的确有个生锈的招牌,上面的字跡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工厂北部厂」几个字倒是看得出来。
    嵐木将手放在生锈的大门并试图推它,安静的工厂发出嘈杂不协调的金属碰撞声,从门缝透出了一点带有硫磺味的空气,正当他想在将门推开到可以进去的宽度时,一股沉重的力道往嵐木的后脑勺撞击。
    「哐噹!」
    疼痛与震盪的双重夹击使得嵐木渐渐失去意识。
    恍惚间,感觉有两个人在对话。
    「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照大人的指示先带到仓库吧!」
    对话的两名男子将嵐木的双手用绳子绑住,并把他抬起,带到了吩咐的地方。
    待在客栈的这段时间,紫蝶很清楚自己的行动其实正受到限制,从僕人送衣服那刻起,他就感觉到僕人似乎在监视他,一直待在门外守着,美其名是要好好服侍他,实质上是把他关在客栈。
    无奈在大久保回来之前,也只能等了。
    隔天清晨,紫蝶特别早起,希望能躲过僕人的监视,可惜一踏出房门,一名侍女就站在门外。
    「请问先生有何吩咐吗?」
    「大久保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昨天离开时有没有说清楚他要去哪里?」
    「真的是非常的抱歉,大久保先生并未透露他的所在,大人只是叮嘱小的要好好服务紫蝶先生您直到大人回来,还恳请您耐心等候。如果紫蝶先生不嫌弃的话,还请您到食堂用早饭。」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紫蝶暗自不耐烦地说。
    来到空荡安静的食堂,其中一张桌子已经摆放好饭菜。
    烤鱼搭配味噌汤,外加筑前煮,这是一顿十分传统的早餐。
    自从搬到花守家之后就很少吃到这么传统的料理了,因此当品嚐着带有酱油香气的烤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怀念,就好像回到那个有榻榻米气味,有着浮世绘和壁龕的房间,回到那个有小池塘、樱花树的老宅邸。
    一瞬间,紫蝶的意识来到了过去的回忆。
    斋泽家歷代从事纺织业,过去还曾替皇室製作公主的嫁衣裳,在羽织盛行的年代,这个家的事业兴盛蓬勃;然而,随着西方文化入侵,成本低廉的棉布匹打入了国内市场,让传统的手工纺织產业渐渐失去发光的舞台,旧式的人力织布机不敌先进的轧棉机,就这样,斋泽家族的事业逐渐没落,有些家族成员眼看苗头不对而纷纷离开,而独撑大局的燁蝶夫人也因肺癆而身体逐渐衰弱,到最后,当夫人病逝的同时也宣告这个家的分崩离析。
    从富有,到没落,紫蝶亲身体验时局变化的不定,但他很清楚,他能做的不是缅怀过去的雍容华贵,而是选择走下去,对他而言,花守家给了他这个机会,新的生活、新的视野,第一次使用刀叉的尷尬也好,第一次在广大的玫瑰花园里迷路也罢,这些种种造就了不一样的自己,变得更成熟,也更能干。
    他永远忘不了与嵐木初次见面的时候,冷峻孤高,却又比任何人细腻体贴,是他化解了在新环境的不适应,是他的话语让自己安心,也是因为有他,让他体验了爱情的酸甜苦辣。
    相信自己的归属,相信自己不孤单,才是自己能走下去的动力。
    当用完早饭,紫蝶在经僕人的允许下来到小栈的后院。
    受到朝露的滋润,树丛的花朵显得格外娇媚,此时有一隻蝴蝶翩翩飞来,停在最高、最鲜艳的那朵花上。
    紫蝶看着那样的情境,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名为「坚强」的力量。
    此时一名僕人也来到后院。
    「紫蝶先生,大久保先生请您与他会面。」
    心里想着总算回来了,结果并不是大久保本人回来,而是一名年纪不算大的男子。
    这名男子只是司机,也就是说,大久保要紫蝶到别处谈这件剪不断理还乱的事。
    搭上车子,紫蝶被载到港口。由于今早湿气稍重,车窗外被一层薄薄的雾包围,让人难以辨别方向。
    大约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目的地,下车一看,现在这里是港口附近的仓库。
    紫蝶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会挑在这种地方谈事情,根本就是一种隐含的威胁,察觉到一种危险、不安的感觉,紫蝶的感官不自觉地敏感起来,走路的声音、海鸥的鸣叫声,甚至是远方即将入港的船隻所带来的海浪声都一波一波传入耳中,渐渐打乱原本冷静平静的呼吸。
    当紫蝶跟着司机一同到仓库的门口,大久保早已站在那里等候了。
    「感谢您前来赴约,紫蝶少爷,昨天如此草率地将您留在客栈甚是无礼,还请您原谅,因为昨天突然有急事要处理。」
    「可以告诉我是什样的急事吗?」紫蝶问。
    「您待会就会知道了。」
    大久保露出得意又从容的笑容。
    「那么,请紫蝶少爷先进去吧。」
    大久保指着仓库的大门,并吩咐从旁的属下将厚重的大门推开。
    门推开一看,显然是一个普通的仓库,里面堆满了木製箱子,可能是玻璃製品或生活物资什么的,看起来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数量却庞大的让人不禁会多看一眼。
    「这里是?」
    紫蝶看向大久保,但他没有回答对方,只是向身旁的属下点头示意,要他去做什么事。
    属下收到指示后立刻走到仓库更里面的房间,由于仓库内的照明设备简陋,那个走进房间的人看起来就像消失在黑暗一般,增添了紫蝶原先的不安。
    「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知道您对花守家十分衷心,正一郎老爷对您照顾有加,但是,有些事是您并不知情。」
    大久保提起缓慢的步伐走到木箱子旁边。
    「您知道这些箱子里装着什么吗?」
    他指示其他的属下将其中一箱打开,里面放着对紫蝶而言原本是十分熟悉的东西,但在看到之后,他当下愣住了。
    「这些是??」
    「这些是要贩售到敌国的武器,也就是说,花守家表面上是正当合法的军火商,但实际上,他们的手脚可不乾净。所以我才会苦口婆心地奉劝您快点离开这个家,在这样下去,战事越演越烈,若被政府发现,您也会被连累呀!」
    紫蝶根本不愿意相信对方所说的话,自己好歹也为花守家工作了几年,而且工作岗位就是负责对外出口的,根本就没有查到任何走私的纪录,光是对帐不合这种事都不曾发生了,何况是这么严重的事?
    「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是花守家做的!」
    听到这句话好像正是自己想听到的一样,大久保毫无退缩的跡象。
    「那么,请您亲自看看吧!」
    刚刚进去房间的属下,将一个人拖出来,那个人已经昏厥了,目前没有意识。
    「我想,您应该认识他吧?」
    此时从仓库门缝吹进了寒冷的海风,拂过紫蝶的头发,带走了原本激动所带来的热度,一瞬间,心脏的颤动是如此清楚,就像重击一般,将理性、冷静通通打散。
    「怎么可能??」
    「如同您所见,这个男人,花守嵐木,是这宗走私的主谋。昨晚我的属下发现这个人偷偷摸摸的在废弃的兵工厂徘徊,后来才知道他企图进行武器走私,为了确保他不会逃跑,属下先将他击昏。」
    在紫蝶面前的,是脸上有一些伤痕的嵐木。
    「不??不可能,他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这才是事实啊,您所敬爱的、愿意付出心力的家,家族成员竟然做出这么无耻的事!而且,不晓得您是否知道这个镇,吉久英,曾经是斋泽家的领地,后来竟然被花守正一郎贱价买下,趁着燁蝶夫人卧病在床的时候!」大久保越说越激动,声音就像爬楼梯一样越发尖锐。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指出是嵐木少爷所做的?还有,你又有什么证据指出是正一郎老爷恶意乘人之危佔走斋泽家便宜的?」
    紫蝶虽然想衝上前去看看嵐木的伤势,但目前有几位大久保的手下挡着。
    「这个私生子跟他母亲一样都是卑贱的人,竟然荒废学业跑到酒楼妓院寻花问柳!」
    大久保拿出一本簿子,这是他向昭綾楼贿赂得来的恩客名单,里面出现了「花守嵐木」这个名字。
    「他似乎十分中意其中一名艺伎,每次都指名她,后来我去查访才得知,他为了要赎这个女人的身,从事军火走私来敛财??」
    「住口!」
    紫蝶无力地摊软在地上。
    「拜託你,别再说了??」
    筋疲力竭的紫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大久保的种种攻击,让本能起了自我防卫的反应。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虽然紫蝶对嵐木的感情绝无一丝一毫虚假,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有不安的时候。
    八年前,嵐木在昭綾楼邂逅了一个女孩,当时他们站在后院的走廊,对着曼珠沙华评头论足的时候,自己其实也在场,当下确实觉得既失落又无可奈何,因为自己是男的,对方根本不可能会将自己放在眼里,事隔多年,就算对方已经向自己表明心意,听到这样的事,心中难免会动摇。
    「所以说,现在离开还来的及,趁买方来的时候报警处理,这样就可罪证确凿,也可将花守家这个偽善虚假的面具揭露给世人知道!」
    大久保凑近紫蝶旁边,轻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您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内心一定很不好受,但请您相信我,我才是站在对您最好的一边的人。来吧!回到斋泽家吧!是您的话,一定可以让这个家东山再起的!」
    眼眶泛红,手脚颤抖,紫蝶已经慌了,他迷茫在真实与虚假的判断里。
    当他蹲坐在地上,外套口袋的折扇不小心滑了出来。
    喀啦的一声,让他将视线往折扇看去。
    这是母亲的义妹送给她的,对母亲而言,这是来自两位最要好的朋友的祝福。
    「花与蝶,是密不可分命运共同体;然而,花朵无法独佔一隻蝴蝶的一切,当蝴蝶离开时,花朵就会逐渐凋零,所以,花朵会珍惜曾经有过的机会,这是花朵之所以坚强的原因喔!」
    这段话,是母亲曾经带着极为温柔而幸福的微笑对着自己说,这让自己想起,嵐木少爷曾经歷过的孤独,但在他的身上,也看到了这样的坚强,即使没办法为自己的家族在必要时帮上什么忙,但还是很努力尽一己之力,在晚宴那天帮忙化解了自己的尷尬、努力寻找亲人所託的画作、也很积极想改善与手足之间的关係,这些,有可能是在演戏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我不要回去。」
    「什么?」
    「就算你说花守家是手脚不乾净的偽善者,就算你说他们欺骗我,我也会留下来,因为是他们让我有机会变得更成熟稳重,让我看清时局的变化,所以??」
    紫蝶站起身来,继续说。
    「如果今天他们因为走私而犯法,那我也要一同接受法律制裁,如果今天他们恶意买卖土地,那我会尽全力说服他们将这些地用更妥善的方式处理,如果今天他们是偽善者,那我就亲自将他们的面具摘下!!」
    紫蝶激动地说,虽然这些话是对着大久保说,但更要的,是要跟自己说,透过这震耳欲聋的呼喊,唤醒内心对自己情感的信任。
    「说得真是好啊!对你刮目相看了,紫蝶。」
    从仓库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好久不见了,大久保先生,还有,你怎么还在装睡呀?我亲爱的弟弟。」
    语罢,被人绑住、看似昏厥的嵐木,立刻张开双眼,起身撞开挡在面前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将绳子挣脱并推着紫蝶往优木的方向去。
    「什么?!怎么可能?」大久保惊叫。
    「真是可惜了,大久保先生,看来紫蝶的决定就是这样。」优木充满自信地对着大久保说。
    「优木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嵐木少爷??」紫蝶看着眼前的花守兄弟。
    「详细情形待会再解释,现在先处理眼前的问题吧。」嵐木温柔地对紫蝶说。
    「好了,既然大家都在场,可以开始严肃的话题了,对吧?大久保先生。」优木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带有杀气,他的微笑也让人不禁打颤,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可恶!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大久保喃喃。
    他从西装外套内拿出了一把枪,其他手下也跟着相同的动作。
    「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也无可奈何了,看来有必要这么做了??」
    当大久保作势要开枪时,后面有一股压倒性的压力让他停止动作,另一把枪正对着他的后脑勺。
    「什么?」
    「怎么可以对少爷们无理呢?大久保先生。」
    「你是?式野忍?可恶??」
    「你的计画,我已经一五一十的稟报军方囉!」忍先生从容的笑着说。
    「这里就交给我们就好,请少爷们先离开吧!」忍先生对着优木。
    正当优木要带着嵐木、紫蝶离开时,大久保其中一个手下竟然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时开枪打中了优木。
    「优木!」
    「优木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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