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个纸箱封好,看了看这待不到一年的屋子,于敬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说沉重太过矫情,说轻松又显得冷漠,哪种都不适合,便哪种都不谈了。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裤子,他走进厨房,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杯子都被他收了起来,摸摸鼻子,于敬只好将背包里半满的宝特瓶拿出来,将里头的茶倒掉后装了开水进去。他看了看錶,正觉得时间差不多时,门铃就响了。
    按下开门钮后,于敬将家门打开,没多久,一个男人便出现在家门口。
    徐清雨拿了把伞进来,牛仔裤裤脚有些湿,想来外面的雨还没停。于敬看着他将摺叠伞收好,脱了鞋子,才将手上拿着的卫生纸递给他。
    「抱歉,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没事,我刚好今天有去学校。」徐清雨拿着卫生纸拭去他头发上的水珠,笑着对于敬说,丝毫不提他对于于敬毫无预警的主动来电有多惊讶,正想继续和于敬寒暄,在看见空荡的屋子后他却楞了一下。「老师已经都收拾好了?」
    于敬回头看看少了不少东西的客厅后才转过来对徐清雨说:「宿舍有期限的,本来就打算一放假就搬出去。」
    徐清雨听了点点头,没再说话。于敬招呼他进屋,收拾下沙发上放着的剪刀和胶带后便让他坐在上头,自己则进厨房找东西招待他,无奈冰箱里头只剩些罐装啤酒,所幸就把那两罐啤酒拿了出来。
    「你没开车吧?」将啤酒递给徐清雨,于敬顺口问。
    看了眼于敬手里的酒罐,徐清雨楞楞地说:「没有,今天搭公车来的。」
    于敬点点头,将手中的啤酒塞进徐清雨手里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自顾自地将拉环拉开,喝了起来。看着于敬面无表情地喝着酒,徐清雨慢了几拍才拉开易开罐的拉环,嚐了口却不再喝。
    这样的并肩而坐好似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几个月前研讨会的那晚后,于敬和他便少了交集,当然其中他单方面甚至双方面的刻意回避佔了绝大部分,今日于敬突然打电话来,想必跟他的离职脱不了干係,这样一想,徐清雨便更意识到于敬要离开的事实,又怎喝得下带着苦味的啤酒。只是,见于敬让他来却迟迟不说原因,徐清雨心里忐忑,思绪便有些混乱,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那天在医院的事情。
    虽然徐瑾泉事后又再三交代他千万别和任何人说,他仍不怎么明白其中缘由。
    有些事情说开了不就结了?说不定于敬知道后也就不走了,这不是很好吗?
    想是这样想,看在那天徐瑾泉一脸憔悴地拜託着他的份上,徐清雨答应了的事情他不敢轻易违背。
    「老师突然让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见于敬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发呆,徐清雨迟疑了下才问,只见于敬看他一眼,尔后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个红包。
    「前不久收到了允欣寄来的喜帖…」于敬笑了笑,无奈的表情太过轻描淡写,好似这张喜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那些背后的感情不过是一场能让人一笑置之的游戏罢了。也只有他自己晓得这表情练了多久。「那天我没办法出席,这红包你就收着,那天还拜託你帮我送了。」
    徐清雨瞪着那红包,像是要将那红包烧出个洞一样。「老师,你难道真的就这样放弃了?」他看着于敬,明明知道此时再说这些也是无用,但他就是不能不问,「说不定我哥他是有什么苦衷的?你难道从没这样想过?他不是那种会随便玩弄别人感情的人,老师你认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信任他吗?」
    面对徐清雨的话,于敬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听见徐清雨提到了信任,才轻轻地笑了。「我信任他。」握着红包的掌心热了,于敬能感觉到他手心出的汗浸湿了红包纸,黏黏的,有些不适,便将红包放开,搁到了沙发上。「就是因为信任…就是因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才这样决定的。」
    徐瑾泉是个认真的人。太过认真,太过负责,担了太多东西在他肩上,所以才被压得这般辛苦,活得这般费尽心力。于敬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死心眼的,但现在看来,徐瑾泉比他更傻。
    既然自己是聪明的那个,也就应该由自己来为一切画下句点。
    若徐瑾泉不知道该如何放下身上的重担,就由他来帮他放下。
    「…老师,你再等等吧,再等一下,说不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不能对于敬和盘托出,徐清雨只能这样试图劝解他,但看于敬不为所动的模样,徐清雨除了乾着急外什么也做不了。看了看于敬收拾好的行李,徐清雨只好问:「老师找到房子了吗?需不需要帮忙搬家?」
    「…我不会留在这里。」见徐清雨问起,于敬迟疑了下才说。看到徐清雨的表情,于敬早就猜到他会是什么反应,一想,也就不敢再看他。「我准备回美国。」
    徐清雨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总以为于敬就算辞职了也会留在这里,就算徐瑾泉真要和蒋允欣结婚了,于敬也会在这里;就算不等了,他也会在这里。只要于敬还在,一切都有转圜的空间。
    岂知于敬竟连这点馀地都不留给徐瑾泉。
    「老师难道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徐清雨急道,「留在这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就算知道于敬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改变决定,但徐清雨仍忍不住地问。
    只见于敬转过头来看他,温柔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就像以前一样。「我已经考虑过了,在那里也已经找好了工作…」
    「老师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哥吗。」徐清雨闷闷地说:「如果哥不结婚你就会留下来对吧?」
    于敬没回答,只是继续摸着他的头发。「你好不容易考上了研究所,可要好好用功,知道吗?」
    徐清雨瘪了瘪嘴。直到现在,于敬仍把他当个孩子看待。他站起身,拿起了沙发上的红包就要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问:「…老师什么时候的飞机?」
    看着徐清雨闹彆扭似的表现,于敬拿他没輒,笑着说道:「三十号。」
    是婚礼那天。徐清雨紧了紧拿着红包的手,突然觉得这红包好沉,觉得这纸袋里头装的不是钞票,而是于敬这十几年来的真心,情深意重,重得他好心疼。
    徐清雨离开后,坐在沙发上,于敬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件任务,交付了自己最后的寄託,安心却又茫然,因为一切又归零了。
    他是故意订在那时候离开的,婚礼什么的,他没有自信可以真的完好无缺地从头看到尾,更没有信心能在徐瑾泉面前不掉一滴眼泪,纵使办得到,他也只会觉得自己可怜。
    望着空白的墙壁发了会儿呆,想到杨绍宇让他在收好家当后打电话给他,好安排一起海运的事情,于敬伸出手欲拿桌上的手机,却见手上一片红通通的似是沾到了什么,于敬提起手细看,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想了想,才惊觉那是红包袋的味道。
    眼眶于是不争气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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