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中,薑黄的灯光映照出一个看似衰老的身影,她不吃不喝,一针一线、一心一意地缝製着手中一套天蓝色的童衣,然而她身边却有数套款式相似的衣裳,凌乱地散落一地,手中那套童衣,是这些日子以来缝製得最完美、最精緻的一套。
    咿呀一声,外头的大门打开的声音传来,轻巧细碎的步伐逐步接近,但是她不为所动,专注地为手上的衣服收尾。
    连头也不抬,她的声音挟带着冰冷:
    「你迟了两天。」
    「娘……对不起……」
    低着头,浑身是伤的他将那颗模糊的人头摆置到桌上的铜盘,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跪在桌旁,尝试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将衣服完成的女人,终于能够抬起头来好好看着满身是伤的他,她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但随即转成愤怒。
    「这衣服是怎么回事?谁准你弄脏、弄破的?」
    拿起放在柜子旁的藤条,女人无视伤痕累累的孩子几乎只剩一口气强撑着,愤怒的她执起藤条,如雨点般地鞭打着鬼子。
    「谁让你弄脏?谁让你弄脏?」
    「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
    被打到蜷伏在地的鬼子意识游离,但嘴里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但是女人就像没听到一样,不停地打着他。
    充血的双眼中填塞的是怨、是恨、是没有半点慈爱的酷虐。见到鬼子晕死过去后,女人不只没有停手,反而打得更兇,直到她打累之后才肯放下藤条,恨恨地看着地上只剩半口气的鬼子,疯狂地滴下她的眼泪。
    「呜呜……」
    不能自已的掩着面容哭泣,但不一会儿又仰天大笑,早就疯掉的她不敢清醒也不愿清醒,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天理不容。
    「呵呵……呵呵……」
    终于冷静下来的她,打开一旁的五斗柜,从里面抱出瓶瓶罐罐的伤药,有外敷的,有内服的,开始替鬼子上药。
    她就像个机械一样,没有感情地替鬼子包扎上药,等到包扎完毕后,她发现鬼子的手竟不知何时轻轻地拉起她的衣角,渴求着她的母爱,但她就像拨开脏东西一样扯出她的衣角,露出嫌恶的表情。
    「别碰我……你这杂种!」
    「……娘……」
    推开衣柜,露出隐蔽的地牢,打开地牢的门口,窗外映入的月光,照亮地牢中的森森白骨,女人毫不留情地将鬼子丢进地牢,还连带将那颗躺在桌上的人头也丢进去。
    「进去!」
    只剩半口气的鬼子无法抵抗,他就这么躺在地上,双眼含泪,面对着周遭无数个被他割来、已变白骨的骷髏头,两个偌大的窟窿注视着他,就算害怕也不敢说,眼睁睁地看着上方的女人关起地牢的大门,荧荧的绿光在光线消失后缓缓显现。
    那一颗颗雪白的骷髏在黑暗中特别显眼,也令他害怕。
    他挣扎着爬上地牢的台阶,小小的手划着地牢的门口,嚶嚶地哭着哀求:
    「娘……不要……」
    被牢门阻绝的哭声隐隐约约传入女人的耳中,泪水不受控制滴滴答答的流,但她的心早成铁石,恨意将它锻鍊成百坚不摧的钢铁,她拾起那套最完美的童衣,缓缓走出屋外。
    两座土坟佇立在屋后,她拿出火摺子,将刚做好的新衣点着,放在其中比较小的一座前头,爱怜地抚着那墨跡已褪的墓牌。
    「孩子……娘为你缝了新衣,你看喜不喜欢……」
    「娘……放我出去……」
    「是你最喜欢的顏色,你穿穿看……」
    「娘……我不敢了……求求你……」
    「不合身记得要说……娘再缝新的……」
    「呜呜呜……娘……娘……」
    「夫君,这几天天凉,你也要多加件衣服,小心别着凉了……我不在你们身边……你要多看着他,他老是贪玩……」
    「娘……娘……不要……他们在看我……救我……救我……」
    「过些日子,害死你们的仇人就会全数偿命了,开心吗?我们一家团圆的日子就要到了。」
    「救我……救我……娘……求求你……」
    泪水再次滑落,在墓前的时刻是她最清醒的时候,也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明明知道,一家相聚的日子不可能到来,在她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她怎么有脸去跟爱她的丈夫与孩子团聚?
    但若她不做……她也没有顏面去面对惨死的两人……所以她只能选择疯狂,用微笑跟泪水妆点她仅存的人生,用鲜血与残酷回报那些应该偿命的罪人,只是当她稍稍回復清醒的那一瞬,在回忆起些许人性之后,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愧疚就会一拥而上,让她沉沦到更深的狂乱当中……
    「孩子……原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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