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父亲不说他爱她了。他不再说。
    一切又回到了往常,他依旧是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
    可是,不仅仅是一身的酒气了。
    清洗他的衣服时,白梦妮发现,父亲的衣领上有股香水味,刺鼻得让她头晕目眩感到恶心。
    接着,她真的吐了出来。她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让她作呕。
    月经很久没来,她以为又是因为自己营养不良才会这样,她最开始没有在意。
    直到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地不正常地大了起来时,她半梦半醒地恍然大悟,而后开始焦虑和害怕。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没成年,她还在上学,怎么办……
    不会吧?不会吧?她该怎么办呢?堕掉吗?可是未成年人流产需要家属签名同意,他能陪她去吗?他们有钱做人流吗?
    她不知道该找谁商量,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什么亲人呢?
    妈妈,妈妈……爷爷、奶奶,爷爷、奶奶……
    爸爸……
    她一直想要找父亲谈谈,可是他经常夜不归宿,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仿佛他要离开她就是如此容易一般,反而是她若想找他,却是无能为力的。这种无力感让青春期的她感到挫败,像是眼瞎的动物摸索着路却步步撞在围墙上。
    白梦妮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他从未告诉过他在哪里打零工,平日里又去哪里挥霍日结的工资。她手足无措。
    某天晚上,她终于等来了他,她像只被关在家里孤独了好久的狗,快步跑到门前迎接他,罕见得用甜蜜的语调喊了声:“爸爸!”
    然而,还未跑到门口,白梦妮的笑容就僵住了,与此同时,她僵在了原地:父亲,那个说爱她的父亲,那个吻她、抱她、占有她的父亲,此时此刻,却挽着另一个女人进了他们那小破院子的门。
    乍一凝神,白梦妮几近愣住:那女人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和母亲相似。
    天啊,天啊。
    在白梦妮愣在原地嗫嚅着嘴唇的时候,那位女人瞥了她一眼,而后皱着眉,嗤笑了一声说:“哎呀,真小。”
    真小。真小。
    明知道女人说的是这逼仄的生活空间,可是白梦妮总觉得是在含沙射影地骂自己:你真小,你就是个小屁孩,你还想获得他的爱?你瞧,他甚至都不看你一眼。
    白梦妮好愤怒,又觉得好难过:她也不是非要他的爱,她只是想要来自亲人的爱。
    亲人的爱与世界上其他的爱都不一样,那种相互依存的关系,牢不可破的血缘联结,就像她和母亲的爱,永远无法割舍的血缘,与母亲相连的脐带自出生起就隐形地拴在她的脖子上,时不时地勒紧,提醒她不许忘记。
    她不是非要他的爱,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她还有什么亲人呢?
    她才不是小孩,你才是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你怎么配和母亲拥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她已经足够大了,甚至有了孕育生命的能力,她才不是小孩,她才不是。
    那天晚上,薄薄的墙挡不住隔壁的一室春色。他们接吻,他们互相爱抚,他们呻吟,他们像动物一般骚动。
    白梦妮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被子里。
    她好想吐。
    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来家里?这不是他和她的家吗?
    还是说,他们的家,早就在十岁那年母亲离世后,已经被卖出去,便不复存在了?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爱我吗?
    为什么拥抱其他人?为什么?你爱那个女人吗?不可以,不能是这样的,不要,她又不是家人,那个女人才不是家人……
    白梦妮好想尖叫,肚子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她好想呕吐。
    “我爱你。”
    父亲的声音在猛烈的动静中就那样透过墙皮,悄然流放到白梦妮那只能放得下一张床的小房间,仿佛是故意和她作对一般,在空气中不断地回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可以对着亲人之外的人说我爱你?怎么可以?那她呢?她怎么办?他不打算要她了吗?那个女人比亲人还要重要吗?
    母亲呢?母亲呢?母亲,会不会连你也不爱我了?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莫名其妙地,白梦妮感到自父亲占有她的那天起降临在她身上的母亲的痕迹,在逐渐消散。
    不要,不要啊,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白梦妮的喉咙发紧,而后胃中翻涌的呕吐物摔落在地上。
    她晚上什么都没吃,没有胃口,吐来吐去不过是些酸水,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有些发软。
    她觉得天旋地转,好奇怪,夜晚明明漆黑一片,为什么她会看见天花板在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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