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玖岚的母妃孙氏出身将门,父母兄长都牺牲于战火之中,她仅有一子,在这辈行九,名为玖岚。
    建元帝对这个孩子本身并无太多关注,他子女众多,这个九皇子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生来便脾性古怪,又执拗得像极了母亲,故而并不怎么受待见,尤其当孙贵妃早早病逝之后,年幼的九皇子更是无人关注。
    建元二十三年,孙氏母族被朝中数位重臣联合皆以谋逆之名弹劾,同年,一道圣旨将世代忠君卫国的孙氏满门统统列为了反贼,男丁发配北疆,女眷充入教坊司。
    贵妃独子一夕之间被贬为庶人,送往荆州,永世不得入京。可护送途中又遭了截杀,年仅四岁的九皇子下落不明,似乎也无人在意,如此一晃就是十年。
    却不想,那位人人缄口不提的九皇子,竟是流落民间成了个惯行偷窃的盗贼。
    大难临头没死成,自然有其命缘,或许是上天见他无辜遭难,也生了些许怜悯之心。
    他并未死于刀剑寒光之下,而是混迹于京郊散户之间,讨过饭、挨过打、差点没了命,后来又误打误撞学了身走为上计的逃命功夫,磕磕绊绊,倒也勉强闯了条活路出来。
    人越是单打独斗,就会愈发心狠。因着性格古怪孤僻,身份又见不得光,他索性在京郊深山找了片无主之地独居,心血来潮了就去城里劫富济贫,当然,济的是他自己。若是时运不济,也只好进山打些野味,一来可以果腹,二来也能换些家用。他圈的那块地不小,里里外外随意种了几棵果树,想起时就去瞧一眼,想不起也就随它们去。似乎习惯独身之后便一切安然,他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权衡之下的退路罢了。
    更甚者,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有过‘家’这个念想。
    只不过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他本就不打算在上京附近久居,原本筹划着最后赚一笔就去找份活计,混个明面身份,也好取来路引,离开这处处险情密布的京都,却不想那天街巷里仓皇撞面,竟是给自己带了个小拖油瓶回去。
    笨的,傻的,痴儿。
    倒也还算好养活。
    起初瞥见那锦绣一段,原想着能以此为筹码,发笔财,还能顺路解决了迁居的问题。他自认决计算不上什么好人,连守法克己都做不到,更遑论会有劳什子负担。捡就捡了,无非就是多双筷子,费些粮食,若是不成,再将她赶得远远的,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可她太听话了。
    她认认真真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十句里能听懂一句都算难得。
    她睡在柴房里,睡在屋檐下,到最后懵懵懂懂躺进了床榻上,牵着那一角他施舍的被褥,安静缩在床尾,像个时时刻刻伴随他的影子,又无端令人心软,不知不觉便放任着这段插曲越嵌越深。
    原本以为,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哪怕是哄着骗着也无妨,反正他早已不剩什么所谓良知。
    萧瑟秋风猝然间加重了她积累已久的弱症,不过短短数日,从最开始的还能搭上几句话到逐渐意识模糊,清醒的时间愈发地少。她乖得紧,更不会闹,实在难受了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缩在他怀里,呢喃着:
    冷,好冷……小九。
    微薄积蓄很快被日复一日的贵重药材耗光,光是依靠那点子进项根本无法满足。他将目光瞄向了上京最大的一间赌坊,无奈的是,他没有任何能作为筹码的本钱。
    去典当那个自有记忆起就随身带着的玉佩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好像这个扑朔迷离的身份能够带给他的也只是一个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奢望。
    奢望她能活下去。
    长乐坊鱼龙混杂,绝不是个适合她待着的地界,可他更不放心将她独自放在家中,只好用一件狼皮斗篷将她包裹严实,藏在赌坊后巷一处少有人进的角落里。
    再告诉她:
    无论谁来,都不要出声。
    他见她最后一面,她乖巧得像个晶莹剔透的人偶,密实的睫毛慵懒地垂着,手里捧着个冒着热气的暖炉,无边无际的霜寒侵蚀了她最初的灵动,只剩下轻如羽毛般仿佛随时会随着月色奔往蟾宫的缥缈身影。
    他扪心自问,便是最九死一生的时刻也未必有那一瞬令他心悸。
    重新成为九皇子的翌日,他听闻顾家终于寻回了丢失在外的嫡女。
    试图挣脱的力道骤然消散,他长跪于殿前,看着自己遍布伤痕的一双手,竟是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若是他早些将小月亮还回去……若是她不曾被自己所拖累……
    若是他们从未遇见过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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