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妘在积极的治疗下,终于从业寧镇医院出院了。
    为了庆祝张可妘平安归来,连歆羿特别邀请张可妘和褚芠一起到餐厅吃饭。褚芠对张可妘整个人一直是充满未知的,之前一直叫她姊姊,直到张可妘出车祸住院,褚芠才真正知道张可妘的身分。
    张可妘和连歆羿是大学学姐,虽然连歆羿没念完大学,但还是在这短短的期间,认识到了张可妘这位友人。
    大学时期的张可妘,顶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参加学校的排球队,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是学校运动界的风云人物。
    现在,张可妘的头发及肩,从大学毕业后,没再走向运动相关职业,反而和连歆羿来到了业寧镇,现在的工作是,文字编辑者。
    「轮到可妘说故事了。」吃饭吃到一半,连歆羿瞇着眼笑说。
    张可妘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清了清喉咙,脑袋开始构想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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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姊。」当时连歆羿是这么叫她的,像哄一个婴儿那般的轻柔。
    她转过身,看见的是一个戴墨镜,揹着书包,手上拿着校园地图的女孩,正望着她。
    张可妘那时大四,而连歆羿只是个刚入大学的大一新生。
    「学妹迷路了吗?」她知道偌大的大学校园,要找到自己的教室真的不容易,尤其张可妘发现,眼前的女孩似乎看不见。
    「对,可以请学姊帮忙带路吗?」连歆羿礼貌地问着。
    她在连歆羿眼前挥了挥手,连歆羿其实尚有一点微弱的视力,只是反应慢了许多才看见挥舞的手掌。
    「嗯?怎么了学姊?」连歆羿疑惑道。
    「阿,没事没事,想说你是不是出神了……」张可妘尷尬地笑着,又怕自己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刺到脆弱的连歆羿。
    「学姊。」连歆羿又叫了一声。彷彿叫再多遍都不会烦腻。
    学姊,这么一个普通的词汇,儘管是大两岁、大三岁,在青春被赋予憧憬和希冀盼望的时候,就需要这样一个名词,来拯救整个大学的徬徨时光,如一场及时雨般,也如同一个强大的咒语。
    「怎么了?」张可妘也不厌其烦的,不断回答着连歆羿。
    「你不好奇我吗?」
    连歆羿站到阳光底下,九月正午的阳光,刺眼的让张可妘视线有些迷濛,但她能看到连歆羿明显的银白长发,和苍白的肤色,不是白皙,而是有些悚人的苍白。
    「来,我牵你。」张可妘想也没想的就伸出了手,反而让连歆羿错愕不已。
    「我好奇,但我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知道。」张可妘说出了这个饶富意味的句子,连歆羿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听懂。
    意思是,她什么都知道,但为了连歆羿的自尊,她选择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去过问。
    在十字路口或面临分岔,其实最常遇见的是选错方向,明明选择就只有几种,偏偏必须花上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绕到正确的道路上,她们在广袤宽大的校园兜兜转转,却始终回到原点,不断看到相同的地标,这时她们会恨自己天生就是个路痴,也埋怨为何不设计一款校园内导航。
    学姊的手心还有刚才握过冰饮料的沁凉,她的眼眸还有面对连歆羿的新鲜感。
    如果说这样一直牵着学姊的手不放,会不会被误认为情侣?连歆羿很直觉的想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脸颊此时緋红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自己其实紧张的握着学姊的手,握得很紧。
    「学姊,你的手好柔软。」连歆羿的触感一直放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随着日光渐亮,空气里飘着一丝柔和的愁思,被隐匿在日光暖煦的温度下。
    「嗯?什么东西?」张可妘正专心找路,没仔细听连歆羿这句话里小小的表白。
    「对不起,我这个学姐都大四了,还是不太可靠。」张可妘歉疚的说,面对走的满身大汗的两人,觉得十分抱歉。
    「小心!」两人听到这回盪校园的大喊后,已经是危险即将靠近的前一秒,一颗排球迎面而来,正直直往张可妘和连歆羿飞去。
    连歆羿的世界是模糊的,她听到了警告,却不知危机在何处,应该往哪边闪,再来就是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碰!」连歆羿反射性的闭起眼,正要承受疼痛,却只听到撞击声,没感受到疼痛。
    悄悄睁眼,张可妘一脸狰狞的面对着她,排球似乎刚好从一个高度弹回然后落下,而连歆羿模糊的看见张可妘逐渐红肿起来的额角。
    「学姊?你有没有怎么样?」连歆羿什么都看不到,慌乱的出声安慰却又找不到张可妘确切受伤的位置。
    「学妹有没有怎么样?」张可妘反而先询问连歆羿是否有被球打到,即使痛得面容扭曲,依然关心着连歆羿。
    「不好意思!」远远的,有人跑了过来捡球,看到张可妘捂着额角,知道伤到人了,急忙道歉。
    「我带你们去保健室吧。」打排球的阳光学姊,满脸歉意地说,那颗球是从她手上发出来的,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穿过栏杆,直击张可妘。
    其实那颗球,按照轨跡应该是要打在连歆羿身上的,但张可妘速度极快的替她挡掉了飞来的排球。
    排球学姊带路到不远的保健室,里头只有间间无事的保健室阿姨,还有运转的吊扇,斑驳残破的飞下了一些残絮,空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期间,许多确诊的学生来到保健室,阿姨成为首当其衝的确诊者,却又不得不坚守自己的岗位。
    「学姊,痛吗?」连歆羿心疼问,如果可以,她好希望替学姊受,替她痛,原本应该是她会受伤的,却平白无故让张可妘挨了这一球。
    「嘶!」张可妘发出微小的哀嚎声,皱起眉头。明知是消毒,但消毒水浇淋在伤口上,就像在伤口上撒盐巴。
    「忍耐一下,我涂药膏。」保健室阿姨对着张可妘轻声说。
    张可妘安分地让阿姨涂抹药膏,但却感觉到一股炙热的视线正盯着她,那个视线是有温度的,转头看,她似乎又看到了色彩。
    连歆羿瘪着嘴,眼眶微红,好像最疼惜的事物丢失了,或被伤害了,因而感到难过,她看着她的目光,是疼惜、怜悯、自责、不安,顏色是鬱闷的灰黑色,或许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像走在钢索上的那种举步维艰。
    「学姊,对不起我……」连歆羿哽咽的说话,还没说完,便被硬生生打断。
    「不用对不起,那不是你的错。」连歆羿抿着嘴,视线又往下移,不敢继续盯着张可妘,而是看着她的那亮白裙襬的摺痕,心里像跟着皱褶了千万遍。
    她其实紧张得快哭出来了。
    「好了,要记得定期来换药喔!」保健室阿姨,这样对张可妘说。
    「知道了,谢谢阿姨。」张可妘礼貌地回答,而排球学姊又道了一次歉。
    「知道了吗?这不是你的错。」张可妘莞尔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连歆羿的头。
    有些忧鬱就像永夜,但我希望你有明天。
    学姊对她留下这句话,然后说:「疾病很苦,很难,但要记得爱自己,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的错。」
    这是今天她第三次说这句话。
    后来,整堂课就这样迟到了,进到教室的时候,教授都已经下了结尾,但是连歆羿觉得非常满足,因为她遇到了一位温柔的学姊,一位会牵着她的手走遍校园,即使受伤了,即使前方是一片荒芜,依然踏着坚定的脚步,目光投射遥远的彼方。
    大四的张可妘,想要考研究所,现在正面临大考的压力,在连歆羿还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的生活里全是读书和考试。
    她埋首翻阅教科书,不断抄写,直至天色成为浓墨的黑色,她愿意以读书换取一切,那是因为她要彻底忘了他,她的前男友。
    张可妘和前男友是在高中认识的,分手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因为他有了新欢,离开的理由就是那么决绝,因为两人不爱了。
    只是她偶尔还会记忆起时间的流逝里,那些一起度过的回忆,想起他的温柔,想起他的声音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深刻。
    是谁先离开对方的?张可妘自己自知时间到了,就像某个人在她耳际诱惑着她,然后一步步地踏向悬崖,那些曾经,终究走向离开。
    直到连歆羿出现,其实也是救了张可妘自己,她们互相扶持着彼此,张可妘当着连歆羿的导盲杖,而连歆羿当着张可妘深渊里的救命绳。
    那天她对连歆羿说,她不相信爱情了,也不相信永远了,男的女的都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也许人生就是拿来浪费的阿,命是你自己的,由你选择。」连歆羿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撞墙期,直到某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人生其实不需要什么意义。
    活得自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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