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又快到了多雨的时节。
    高中的时候每到春末,体育课常常因为绵绵细雨的天气而改成自习课。体育老师趴在讲台上昏昏欲睡,讲台下的学生也差不多,各个用手臂支着脑袋。
    芜茵不困。
    身后的人用笔杆轻轻戳她,似乎是在戳她长发的发尾,一边戳一边用手捡起她校服后面黏着的发丝。她纹丝不动,手中的笔稳稳当当地在纸上滑过,在试卷上最后一道函数大题的空白处写下最后的解。
    雨丝从窗缝里渗进来,他手臂上逐渐多了一层细小的雨珠。见芜茵不理他,他手臂又向前伸了伸。四周的同学都昏昏欲睡,也没人在意他的动作。芜茵无视了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后的骚扰忽然停了。
    她再低头,身边蓦然多出一个脑袋。
    他弯着腰,脑袋快凑到了她的课桌上。
    “茵茵,不理我,”他轻轻道,将手中的硬糖塞到她手心里,“今天放学以后我们去东湖散散步吧,我听说二班的杨子泽约你周日去东湖玩,你答应他了吗?”
    他声音里多了一分不情不愿,明明开口前还知道要掩藏,但一张嘴声音里的情绪却暴露无遗,显得他有些小肚鸡肠,不过这事确实让他有点懊恼。只不过上节体育课没在芜茵身边,去打了场二十分钟的球,结果就有男生偷偷摸摸地跑到芜茵这里来约她出去玩。
    简直是欺人太甚。
    有这么回事吗?芜茵的笔停了停,依稀回忆起周一似乎是有一个男生约她出去。不过她不和不熟的同学到外面玩,所以当时就拒绝了。
    她低了低头,把他塞到掌心里的硬糖收起来:“没有,你能不能回座位上坐好……”
    窗缝中渗进来的雨丝都落在他的后背上。
    刚刚情绪还有些低落的人瞬间站了起来,他回手将窗户关好,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芜茵觉得再不制止他的行为,自己的后背恐怕要被盯出个洞来。她侧了侧身体,刚想说什么,却被轰隆隆的一声雷打断。
    她不禁看向窗外——
    雨势骤然大了起来。
    贺亭抒坐在窗边,看着骤然变大的雨势,忍不住从烟盒里倒出了一支烟。
    平江这鬼天气让人多愁善感。
    但是病房里不能抽烟,所以她并没有点燃。想起上一次要抽烟时,方序意一面亲她的脸颊,一面轻声细语说着抽烟对身体不好,不知不觉就把她刚点燃的烟按灭了。
    导致她现在每次拿出烟盒,都会想起他烦人的动作。他和她小时候养的一条金边一样,黏人且聪明,怎么也甩不掉。
    听到病床上传出的细微声响,她连忙起身走到床前。
    芜茵睁开眼睛,病房淡蓝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外面隐隐传来雷声,震得她耳边嗡嗡作响。而身体仿佛被极重的水泥挂住,她轻轻动了动手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抓紧了病床上的栏杆。
    “亭抒——“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哑的,她看向手背上输液针头。
    “茵茵,别乱动,“贺亭抒坐到床边,按下了她的手臂,“头还疼吗?先喝点水再说。”
    病房是宽敞豪华的一人间,桌子下方的的消毒柜一般都摆放着干净的杯子或者一次性纸杯。贺亭抒找了一圈儿都没看到纸杯,不禁抬头看向桌上的保温杯,动作略一停顿,她上前拧开盖子递给了芜茵:“水温应该正好,先喝一口。”
    芜茵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一口,但还是急切地看向贺亭抒的眼睛。手中的水杯几乎都拿不稳,她嘴唇颤了颤,连带着发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亭抒,那个人——”
    贺亭抒并未立刻回答她,等到芜茵喝完了水才又重新坐回床边。
    “你拉住那个人的时候突然晕倒了,体温烧到四十一度。我估计是烧的糊涂了,所以来医院的路上你一直拉着他的手叫一个名字,”贺亭抒拧紧保温杯的盖子,“盛临津原本晚上的行程是要和贺知延以及集团其他股东一起开会,不过你直到医院都抓着他的手臂不松手,是贺知延把你的手撬开才抱你到急诊的。”
    ……
    芜茵觉得喉咙突然间更疼了。
    “贺知延昨晚到刚刚一直在病房,不过出去接电话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进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以我去查过了。”
    贺亭抒从床头拿起剥了一半的橙子,将剩下的果皮完整地剥了下来。
    “他叫盛临津,新加坡人,29岁。他父亲的集团现在是新加坡最大的房地产开发集团之一,开发的项目范围涉及整个亚洲,这几年在中国投资收购了不少高档住宅区开发项目。但在昨天之前,他从来没有来过中国。“
    她说到这里,声音随之停住。
    “他这是第一次带自己的团队参与中国的项目投资,应该也是觉得明珠山庄未来的价值很大,”贺亭抒看向她,“茵茵,只是身材有点像而已。你自己也明白,他不可能会是你想的那个人,不是吗?”
    芜茵听着她的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抓着他的手臂时触感很熟悉。她有无数次那么抓起纪珩的手臂,他会顺势绕到她的身后,用另一只手臂将她抱起。她向后仰,能稳稳地靠到他的怀里。
    为什么身形也那么像呢?还有声音——她昏倒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她努力地想要回忆起那个声音,但抓住他手臂时大脑已经不太清醒,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实践“抓住他”这个念头上,却忽略了仔细听一听他的声音。
    芜茵不禁抬起头,微哑的声音有些急切:“亭抒,我想再……再见他一面,我没有听清楚他的声音。”
    “茵茵,即使你听清楚盛临津的声音又能怎么办?他不是纪珩,”贺亭抒的声音低下去,“你知道他回不来了。”
    “茵茵,你没看清他的脸却能跑上去抓住他,在你的下意识里——是不是觉得他比贺知延更像纪珩?”
    喉咙一阵干痛,芜茵原本要出口的声音也吞了回去。这个问题仿佛在瞬间击中了她,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恍惚间沉默地接过了贺亭抒递来的杯子。保温杯中放了一片橘子片,喝到口中的水微苦且涩。
    轰隆隆的雷声在窗外响起,她无声地喝了一口水,抬头看向贺亭抒。
    “是,所以我想再见他一面。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他的话,我…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病房的门虚掩着,在门外站立已久的人慢慢收回了要推门的手。因为停留的时间过长,他的手甚至有些僵直。声控灯灭了下去,楼道里多了几分昏暗。他靠着墙壁,抬头看向窗外绵绵的雨。
    乔裕站在一旁站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盛总的助理刚刚来电话说因为昨天的意外,想送一束花来病房给芜小姐,您看要不要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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