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一年,邺成帝夺嫡继位以来,大邺内忧外患不断,外有胡人虎视眈眈,内有邪教横行江湖,今上却忌惮前朝世家,纵容朝中世家之争,官吏倾轧,对接连不断的奏报不闻不问。
    尽管如此国之忧患、朝局之争丝毫不影响百姓们的快乐。
    洛阳城内,春夜熏风拂过,歌楼舞榭满是座上客,笙箫鼓乐衬着琉璃灯,好不繁华热闹。
    席间路上,各色人等皆有,从胡商、胡姬、洛阳小贩到本地的江湖贵介、出行的世家贵族、自西南下金陵参加武林大会的过路江湖侠客……
    某处樊楼之上,许多宾客临街而坐。
    “你们不去武林大会吗?今年可是由金陵卫氏主持,必不会差到哪去。”毕竟是今上母妃出身的世家。
    有人附议:“是呢,据说慧彻方丈也会来,我还没见过方丈本尊呢!”
    此言一出,点头者众,可见少林慧彻方丈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
    有人摆手道:“这世道可不太平啊,你们听说了没……昨夜连听雨楼都被贼人夜袭了,那可是听雨楼!”
    听雨楼乃近年崛起的新门派,在洛阳乃至江湖上名头一时无两,神出鬼没的楼主青莲公子更是奇人。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许多听闻听雨楼名声的人或曾经在这吃过亏的人神态各异。
    有声音奇道:“有青莲公子在,能有什么事?……那可是败了蓬莱第一剑的人。”
    众人颔首。
    “什么青莲公子白莲公子,连个男人都算不上,再厉害又如何,女人都碰不得,还不得当一辈子童子鸡哈哈!”一道酸气冲天的声音道。
    座上女客一眼看到那揽着妓子的醉汉,怒道:“人家只是修的是无情无欲的内家功法!”
    男客们纷纷摇头,心知这话不能说,不过他们也颇为好奇,只传闻青莲公子所习内家功法不可破身,却不知有什么后果,但以此设计他的人想必不在少数,遂纷纷感叹,绝世神功虽好,还是软玉温香更妙啊。
    还有人醉后出言,语气猥琐:“怎不说江湖上还有个急着破身的魔教妖女,啧啧,据说就在洛阳啊?”
    “非也,这拜月教在西域可是圣教,地位颇高,连三十六国的国主不少也信奉此教,圣女成年破身也只是功法和信仰的缘故。”有胡商解释。
    “那你说她是不是成年那天必须破身,之后还要接纳教众?”那人想到传闻中流落中原的绝色少女,吸溜了一下。
    “这……”胡商被他噎住,不欲再说。
    “传闻那妖女一脉可谓绝色,而且上一任妖女以身献祭,饲养了教内许多‘月奴’,那‘月奴’功力一夜之间暴涨,战场上可谓所向无敌……你说这位的功效是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可是绝妙炉鼎啊!也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有人淫笑:“传闻那妖女去年已是十七年华,岂不是近日便要破身?啧啧,反正都要如此,不如给我啊,哥哥我可温柔了。”
    旁人啐道:“嗤,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得倒美……这等绝品,估计早被权贵抓起来了吧,哪里轮得到我们。”
    “嘿嘿,给点汤喝也成。”
    美人、功力,无一不是世人向往,在场不少男客目中流露向往之色,更有心中有了打算的。
    当是时,楼下道上传来众女哭闹声,众人细闻方知——又是被今日城中江氏玉郎大婚伤碎了心的小姑娘们。
    众人早上围观接亲已见怪不怪,有人羡慕:“这江氏玉郎真是运道好,在京中为质时有少男少女为之着迷,放归洛阳宗族又有圣上赐婚。”
    有人一语道破:“这可是洛阳江氏的嫡子,洛阳江氏啊……”
    不少老一辈的人感叹昔日洛阳江氏的富贵荣华、权倾朝野,那可是前朝风头一时无两的老牌世家之一,果真是风向变了。
    “那可是江氏唯一的嫡公子,居然赐给洛阳刺史之女,不怪那群丫头这样,果真是老虎头上拔毛啊……唔。”那人话未说完。
    已有人捂了嘴:“仔细你的嘴巴。”
    众人自觉转移话题:“这下可好,大邺今夜多少人要梦碎了……不过,那江氏玉郎今早亲迎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吗?也不知道可否洞起房了。”
    众人笑声桀桀,楼下已有少女怨声,有人还火上浇油:“我看那西域妖女的功法,给江少主续命正好啊?哈哈——!”
    楼下马上有蔬菜瓜果砸上来,显然这话点燃了道上女孩们的怒火。
    众人边笑边躲:“咋我们也没用啊,没看今早迎亲那浩荡气势吗?估计人家现在都在拜堂咯——!唉哟,小蹄子往哪儿扔呢——!”
    …
    众人万万想不到,他们所言竟是真的。
    他们嘴里的“魔教妖女”扶光正身着喜服在喜轿中坐着,外面喜娘安抚着“紧张”的新娘,轿中扶光正“紧张”地小声应着,喜服下皓腕一抛,一颗坚果划着完美的弧线掉入红唇中,香腮鼓动,奶香的坚果仁被她满意地吃掉。
    自从教中圣主去世,横空出世的教主掌教,她就没一天好日子过,她的功法又必有十八岁一劫。
    她去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教中出逃,潜入中原一路南下到洛阳,如今已近一年,今夜即将到她十八生辰,她已不能再等。
    这小一年时间,扶光潜伏于沿路的世家、门派,榜上有名的公子们见了不少,最后才确定来到洛阳会会传说中的青莲公子和江氏玉郎。
    青莲公子前几日她倒是见识过,还给对方留下了一道伤口留念。
    扶光支着下巴,记忆中那锋利的身影浮现脑海,楼中昏暗,隐约可见对方黑色窄袖武袍,修饰出宽肩长腿和劲瘦腰身,帷帽挡住只见几缕散下的墨发。
    明显是提剑夜行归来。
    若不是剑尖滴血,她竟没发现对方一直在暗处。
    人漂不漂亮不知道,功夫倒是很漂亮。
    ……平时切磋切磋会十分舒爽,但她发作时,算了罢,怕不是有被灭口的风险。
    “少夫人,前方小心。”喜娘在轿外提醒。
    轿子可能经过一处高起,有些摇晃,扶光却稳稳坐在轿中,边细声谢过喜娘。
    风中有江氏园林花草香和独有的熏香味,轿子应是深入江氏大宅中了。
    “不愧是江氏啊。”扶光小狗般抽抽鼻子,她精通香道,沿途世家熏香她闻过不少,多是附庸风雅或是囿于俗套之物,此地熏香却有其独特见解,而这不过是沿途一道随处可捕捉的气味之一。
    她想起那日江氏为江珏举办的接风宴上的匆匆一面。
    人群中,青年郎君墨发以玉冠束成高马尾,白袍宽袖,袖带与发尾翻飞,更显颀长如修竹,额前拂过几缕碎发,温润如芝兰玉树。
    席上不知多少少年少女明里暗里秋波暗送,蠢蠢欲动。
    她那日大胆地换到近旁的一棵树悄悄观摩,青年肤若玉胎,挺鼻红唇,垂睫点茶,仿佛画中仙人入世。
    不远处,族中长辈走近,说了些什么。
    闻声,青年浓睫抬起,正是江湖上说的那种看狗都深情的眼型。
    垂眼如天山沉冰,抬眼却温和如桃花。
    偏生浅笑得宜,墨眸眼神淡淡,捉摸不透,引人深究。
    江珏年初堪堪及冠,轮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正是初初褪去青涩却没有完全成熟的年纪。
    扶光满意地颔首,想起在百晓生处买的情报,虽然江珏没有青莲公子那般闻名,但也是美人榜有名的人物。
    他在京中为质时极少露面,为数不多的某次行宫随行,不仅惹得少男少女掷果盈车,更是有德荣公主一见倾心,求之不得,传闻回去还和驸马好一番大闹。
    连蓬莱老道张岩在京一见都直言神仙中人,颇有仙缘,应入门修道。
    年初冠礼上,陛下还曾亲赐“雪臣”为字,赞颂他高洁出尘。
    公主陛下扶光不了解,但她很了解张岩,那老道脾气古怪,陛下也不敢从,向来为世家子弟奉为名士,绝不是能收买的人物。
    百晓生那卖的那些美人图,除了青莲公子没能画出,其他许多都是出自张岩之手,的确是精彩绝伦。
    不过,据百晓生所言,他应该是童男子。
    ……好歹是少林妙僧还俗来的人,应该不会骗人砸招牌吧。
    这位江玉郎年少位尊,却从小是个病秧子,处境颇为艰险,幼年为质,连自己替嫁的那位都是今上想通过赐婚安插的暗探。
    思及此,扶光更加满意地舔了舔唇角的坚果碎,只要江珏没病到断了气,她应该能事成后给他续点阳寿。
    暮色笼罩,江氏鸣凤堂却是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传闻江珏前几日受了寒一病不起,早上亲迎都是族人代替的,拜堂自然也是族人抱鸡代为完成。
    尽管如此,江氏铺陈繁复的仪式一点没少,过程声势浩大,宾客满堂。
    扶光的道行应付这点礼法绰绰有余。
    直至新娘入洞房,尚有人悄悄看那一袂风中红衣——虽看不见盖头下,但是经过事的都看得出那绝色。
    ……洛阳刺史那大老粗的女儿有这般婀娜吗?
    众人思索间,扶光已进了内院,入了喜房。
    …
    喜房远处,管事婆子正与旁人担忧:“不知里头如何了,那女子约莫也是不晓事的,郎主自幼入京,又常年病着,也不知郎主会不会……能不能行……要不……”
    “别去,郎主吩咐我们不必闹洞房,远远候着,只需照做便是。”
    两人嘘了声,终究是郎主严名压过了担心。
    她们全然没料到,“新娘子”本人早已掀了盖头,一袭红衣轻如飞燕略过,溜出喜房,主动寻找自己的猎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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