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猫露露挡在他们中间,它抬头看了看两人,翘着羽毛掸子般尾巴,悠悠摆动。
    程述尧弯腰,捏住猫咪的后颈,将它拎起来。娇纵的家猫,没有一点规矩。
    露露夹着尾巴,弯下猫耳,一动不动地任其摆弄,乖顺又可怜。
    “您不能这样对它。”宋煦抱走露露,安抚也没用,猫咪挣脱怀抱,窜进黑漆漆的房间里疗伤了。
    希望它下次长点记性,不要去缠程述尧的脚跟。
    收回视线,宋煦转移话题:“楼下宴会结束了吗?”
    程述尧看眼半阖的房门,道:“还没结束。我出来透透气,顺便找你。”
    找她?宋煦微微错愕,“您喝了不少酒。”
    程述尧嗯一声,“还没到醉的地步。”
    “您要休息一会吗?”怕他发觉什么,她主动提出,“我带您去我的房间吧。”
    半掩的房门,她鬼鬼祟祟的模样。程述尧瞥眼程珣的房间,没有多说。
    玻璃窗外清黑一片,离近了,才看清纷纷扬扬的雪,像电视机里的黑白噪点,无信号的寂静。
    宋煦走进来,按亮桌上的鎏金台灯,复古雕刻的灯座,犹如穿越回爵士时代。
    皮质沙发柔软,程述尧往后靠着,酒劲慢慢上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意识清明。
    请他进来后,她就在思考如何请他离开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宋煦说:“我让后厨给您做碗醒酒汤吧。”
    门咔哒合上,屋外风雪飞舞,黑夜里,窗玻璃漫上一层雾气,霜白如仙境。
    房间里温暖,程述尧闭眼假寐,某个瞬间,他以为歇在家中,男人扯松领带,前门细微的响动,引得他睁开眼睛,下意识的警觉。
    宋煦一踏进房间,察觉他锐利如鹰的目光。这男人还真是没有糊涂的时候,怪不得没人能找到他的软肋,永远无懈可击的状态。
    她印象里,几年前的程述尧还不是疏离到冷漠的样子,果然权欲熏心。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深以为然,还是小心为妙。即便,有时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宋煦两只手都没空着,脚尖一踢带上门。她端来醒酒汤,“我刚才下去的时候,看见他们煮好了热红酒,闻着很香,翠西给我盛了一杯。”她捧着马克杯,看了看他,问,“您要尝一下吗?”虽说喝混酒不好。
    “不用了。”程述尧能不了解她?表面礼貌,假客气而已。
    热红酒香气扑鼻,她捧着杯子,见男人一勺勺喝汤,慢条斯理。
    程珣吃相也斯文温吞,有种白衣书生文质彬彬的感觉。再看四叔,一派从容,距离感十足的儒雅贵族。想来也是,做到他的位置,向来是别人等待他,仔细听他下达的命令,属于上位者独有的控场感。
    程述尧搁下勺子,问:“纽约好玩吗?”
    奉命暗中保护她的那些手下哪敢马虎?他对她的动向一直了若指掌。
    “纽约的夜景很繁华、漂亮。”她想了想说,“我在纽约逛了几天,约好和哥哥一起回来。”
    “你和程珣和好了?”平淡的口吻,听来像陈述。男人转了转腕表,“你们商量一下,订婚后想在哪里定居。你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物质方面,他向来不吝啬。假如事事都能用钱来计算就好了,那还有个数值。
    “有任何要求跟您提?”宋煦睫毛微垂,眼底扫下一圈淡影,“我记得以前您跟我说过一样的话——五年前的夏天,您准备把我送到老太太身边。”
    她抬起眼睛,语气如常,“其实,您什么都安排好了,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只是来告诉我一声。”
    “五年前。”程述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他垂眸看她,“莉莉,我记得我说过为什么要把你送到程家。”
    他不介意再说一遍,“你是我的教女,待在我的身边很危险。”
    她也不介意再回答,“有多危险?您忘记了吗?在上帝面前,您承诺过永远不会抛弃我。”
    孩子的想法再坚定、有道理,终究是孩子。程述尧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有些东西绝对不能拿来赌,赌不起。
    拙劣的借口罢了。当初,少女愤恨地想着,心里感到特别空,美好的时光像一面易碎的玻璃,顷刻碎裂,破镜难再圆。
    宋煦扬起微笑,假意道:“没想到,五年这么快就过去了。现在,我可以理解您以前的做法。”
    程述尧坐在沙发里,长腿交迭,漆黑的皮鞋鞋尖微微发亮。
    他说:“莉莉,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还在,就是你的教父。”
    她扮做懂事的公主,笑意不减道:“幸好您是我的教父。”
    程述尧目光深静地望着她,有些小把戏,她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还是太年轻,要是换别人,他不一定有这般耐心。
    桌上摆着一盘棋局,黑白相间的国际象棋,局势分明。
    男人拿起一枚国王棋,抚摸王冠上的十字架,君权神授的象征,棋子是富有光泽的象牙制品,仿佛闻到美丽背后的血腥气味。这套老古董是他过去送她的礼物。
    程述尧问:“这一局,你执的是白棋吗?”
    “嗯,我跟哥哥下的棋。”程珣会故意让她,宋煦觉得没意思,男生们总喜欢让着她——瞧不起谁?一味喂棋,没有挑战性,且不尊重对手。
    这一局也不例外,她下得窝火,干脆走压制路线,步步紧逼,不留喘息。
    宋煦却注视棋局上的王后,“胜负已分的残局不用留恋。”她轻声说,“这是您教我的。”
    她的国际象棋是程述尧手把手教的。有一年暑假,太浩湖边的别墅里,她对桌上一副锡制象棋感兴趣,端详之中,程述尧跟她讲解每种棋子的意义和走法规则。
    国王棋,至高无上,到最后阶段可以“御驾亲征”,起到决定胜负的作用。
    皇后棋,实力最强劲的“杀手”棋子,横扫四方,局面中制胜的关键。
    在方寸间调兵遣将的艺术。宋煦喜欢和程述尧下棋,一方面他棋艺精湛,喜欢设陷阱和诱导,擅长复杂凶险的走法,高明的猎人;另一方面他尊重对手,不留情的碾压,轻易的牵制,但她会学到很多。
    对弈、对弈,就是要认真竞技,有来有回、有输有赢才有趣。
    宋煦讨厌对手的示弱、退让。那样赢了也不光彩,胜之不武,不要也罢。
    “程珣留了后路。”程述尧纵观棋局,“他可以选择败,也可以赢你。不过,败在你手上,他应该是愿意的。”
    宋煦皱眉,“我又不是输不起。”
    “你不是输不起。”他放下国王棋,“你是讨厌被看轻。连下棋都让着你,看来,程珣的性格脾气和你最互补。”
    想起今晚家宴,她问:“对您还有程家来说,我和哥哥的订婚很重要吗?”
    程述尧声音平静无澜:“程家的部分人、老太太都希望看见你们订婚。”
    “您也一样希望,对吧?”
    “客观来说,是的。”
    “什么是客观?”
    “不少人都会认为你们很般配。”他停顿片刻,清淡道,“你们彼此有感情,情投意合。至于之前对你说的那些条条框框,只是附加条件。”
    什么家族斗争、远离纷争。锦上添花罢了。
    宋煦心下一阵纳罕。难道,程述尧真当她喜欢程珣?为什么?
    程述尧整理好领带,他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
    窗外风雪迷漫,往年家宴,老太太会授意菲比留赴宴的程家人住一晚。
    她问:“您不住程家吗?”问完,宋煦发现是白问,他就没住过。
    “不住。”程述尧西装笔挺,一股不紧不慢逼近的凌厉劲。
    好像有什么忘记问他?她晃神,擦肩而过之际,他唤:“莉莉。”
    宋煦回过神,一个精巧的礼盒被放到她手心。少女眨了下眼睛,对,她想问的就是他为什么要找她?
    男人拉起她的手腕,掌心半托着手背,微凉的温度,男人的手到底与女人不同,宽大修长的骨架,线条疏冷,带薄茧,她知道那是枪茧,可以带来战栗,也能给予温存。
    他好似会读心,温沉的口吻:“找你是想给你礼物。圣诞快乐,莉莉。”
    恍如多年前的圣诞,仿佛他对她的态度不曾改变,一如从前。
    宋煦眸光微动,“谢谢您。”其实,她满十八岁了,他不用送她礼物。
    “我没有给您准备礼物。”她视线落在蝴蝶结上,“不过,我想您应该什么都不缺。”
    尽管,他知道宋煦不会拆他送的礼物。
    程述尧看着她弯翘的睫毛,轻柔的翕动,像蝴蝶抖动翅膀,漂亮却有毒。但蝴蝶未免弱小,她从来都不是脆弱的孩子。
    “后天晚上,大教堂有一场子夜弥撒。”他慢慢松手,“你陪我一起去吧。”
    宋煦答应。正好,到时她有一些事要问他。
    离开前,程述尧顿住脚步,忽然回头看一眼她的房间,语气很淡:“这里的房间没有以前的大,采光也没有那边的好。”
    他指的自然是宋煦最初住的别墅,确实,程述尧留给她的房间是最好的。
    懒得揣测他话里意思,她只留意她想探究的事情。
    宋煦说:“我住习惯了,挺舒服的。”
    楼下宴会散去,有部分程家人留宿,佣人引至房间。半圆厅,圣诞树彻夜闪烁,壁炉里火焰渐息,盛宴过后满厅的清冷。
    程述尧穿戴整齐,没有遗漏。男佣上前推开门,凛冽黑夜,风雪迷人眼。
    车等候在外,随时听他指示。周尹站在车门旁边,程述尧弯身坐进去,司机扫眼后视镜,低声开口:“先生,好像是小姐在走过来。”
    程述尧落下车窗,不期然撞入一双笑眼。
    宋煦弯起眼眸,她说:“四叔,忘了跟您说,后天听弥撒,您记得提前通知我,万一我睡了呢?”
    夜色昏暗,她的眼睛像一汪湖泊,倒映着最皎洁的月光。
    程述尧的目光低垂,掠过她淡红的唇,恰到好处的柔软弧度。
    他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下次有机会再跟你下棋。”
    宋煦注视他深邃的眼眸,那是望不尽的深潭。
    “不用让人送我了。”她按开车门,取出侧边卡槽里的雨伞,像一把花剑,银柄新亮。
    深夜里,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人间,抹去所有痕迹。
    程珣大步走过来,他接过伞柄,撑伞问她:“四叔走了吗?”
    “走了。”宋煦脚下踩雪,深陷松软的感觉很治愈。
    她边踩雪边说:“哥,你说四叔为什么希望我们在一起?”
    程珣别过脸,他望着前路,“家族里情况复杂,奶奶那边也希望看到我们订婚。”
    宋煦再问:“前段时间,四叔找你聊过吧?”
    程珣言简意赅,“聊了以后的工作和规划。”
    宋煦抬眸看他,眼神比下雪还要静,“哥,你很相信他吗?”
    “我叫他四叔,他又是你的教父。”程珣面容俊朗,他不解问,“宋煦,你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教父?他不是你的敌人。”
    “可能吧。”依她对程述尧的了解,他做事永远有目的。
    说不定,他们的订婚会是哪个计划里的一环吗?
    伞下安静,两人各自沉思许久。
    程珣微抿着唇,镜片后眼眸湛黑。莫非,宋煦和程述尧闹得不愉快?订婚在即,他不愿见到任何意外。
    程效文夫妇与她父母的渊源;这些年她父母的下落;程家为什么一定要收养她……这一连串的谜,程述尧能为她解答几道?
    教父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每次跟他说话,都是一场交锋,她要先打好腹稿。如果要试探、从他嘴里套话,难上加难。
    穿过花园,小雪簌簌下着。
    途经冰冻的人工湖,水面如镜,反射着幽蓝的月光。
    王子没有在意,他隐隐担心将失去公主,为此他该怎么做?
    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准备走一出兵行险招,她该去找那位魔王教父,然而,魔王是否会为她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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