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地狱的泥犁怨气污染,是怎样的痛苦?
    每一时、每一刻,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肉在被腐蚀,身体异变成丑陋的怪物。疼痛之中,无相的理智几近丧失。
    过去与未来的记忆错乱交织,无数纷乱的思绪侵蚀他的大脑,像是有人握着一把冰冷的斧头,将他从一个人活生生打碎。
    他不是人了,是恶鬼。
    心经在他思绪中运转,过往诵念的梵音稍稍平息了他动荡的理智。
    记忆在昏乱的大脑中重组,竟浮现出他还在自在天时的画面。
    “悟道证果,其实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只不过修行的人为了这一念灵机,必须经历一番历练才能体悟,才显得证果之艰。
    你生而灵慧,体悟天地万物道理,不点而通。可唯独有一样你始终不懂:天地之间,人在其中。非心不问佛,问佛非不心。若要超人入圣,首先须破’我’。
    而你——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是无相于自在天苦修的第七百年,师父对他说的话。
    那日,告别师父,他坐在自在天的一座山丘上。
    这片山丘之下一片水茫茫,烟雾缭绕之中生长着片片莲花,往远处望去,天地浩大,他并未感受到喜悦自在,反而是心中一片寂然冷落。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张脸。
    一张温柔秀美的脸庞,笑吟吟地看着他。
    七百年来,他已经很久未有想起这张脸了。或许是因这寥落空荡的寂寞,令他想起了她。
    随后有一童子走过来,梳着两个发髻,明眸皓齿,冰雪可爱。见他坐在那处,童子问:“小子为何对着多罗娘娘的莲池发愣?”
    无相朝他施礼,“尊者。”
    无厌足王笑道:“你还记得我?想必是记得我给你剃度时吃的苦头罢!”
    无相过去与他的确有一段交集。
    他被慈弥领入自在天时,无厌足王正巧拜会师父的山头,见了他,十分感兴趣,问:“你这小子叫什名字?怎么半人半魔的,瞧着是明月清风菩提相,里头却是痴愚乱意恶鬼心。”
    “无相。”
    “你还留着头发,用什么法号?我问你俗家名字。”
    “秦晏休。”
    “安宁止戈,是个好名字,可惜你命中动荡,与这名字不符。”无厌足王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可愿意让我为你剃度,除去五欲烦恼,剥离心中业障,从此清净修行,潜心证道?”
    他听此,道:“弟子愿受此法。”
    “好啊,那我便成全你心愿。”
    说罢无厌足王拿出戒刀,一面水镜在他面前浮现。
    镜子里,少年长发披散,俊秀的眉眼冷淡平静。
    空渺梵音便在四周回荡,无厌足王将冰冷的戒刀贴上他额头。
    却没想到,每一次戒刀剃下,他心中便犹如巨浪翻涌,过往种种爱恨同时涌上心头。
    无厌足王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这剃刀可是个好东西,你吃过这最后一次苦头,便再也不用吃了!”
    他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沉默无言的别离历历在目,最后化作一张柔美的脸。
    姐姐。
    她脸上露出眷恋、怜爱、哀愁等等神情,揪着他的心。
    他想抓住她的手,她却推开了他。
    我已经嫁人了,晏休。她说。
    我不跟你走。她说。
    我终究是迦桑的妻子。她说。
    无厌足王一边为他剃度,一边开始缓缓吟念:
    “除尔嗔恚,  于诸众生无有恚碍,
    他心绪被折磨,双目却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水镜中的少年已然双眼通红,脖颈青筋显现。
    青丝寸断,落在他的脚边,而泪水却同时从他眼中落下。
    “除尔痴愚,而以智慧调伏其心……”
    梵音阵阵,他脑海里却是她被她的丈夫抱在怀里,用利刃穿透了他的身体。
    那镜子里的默然落泪的少年瞬间变了模样,半张脸变成白骨森森,身上如同被腐蚀一般长出了怪异恶心的触手和肉块。
    “除尔乱意,而常念定。”
    无厌足王的声音仿若洪钟,猛然将那道萦绕在他心头的身影击碎。
    那镜中半人半鬼的少年猛然睁大了眼,镜子里的景象忽然扭曲变化,背景变为流淌着黑色粘液的深渊——那是地狱的景象。
    “——因缘尽断,生死涅槃。”
    镜中半人半鬼的少年一点点远离了镜面,被黑色粘液彻底包裹。
    而他安然坐在自在天里,思绪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寂的梵音。
    业障终于剥离,堕入了地狱。
    无厌足王收起戒刀,笑吟吟地对他说,“秦晏休,从现在起,你才真正是无相了。”
    那一面水镜又恢复了正常,映照着无相的模样。
    少年已剃去叁千青丝,抬眼之间尽是沉静,已然超脱红尘之外。
    无相垂眸,目光落在莲池上,莲池清澈的水面倒映着他冷冽的面容。七百年过去,他也已不再是少年模样。
    无厌足王道:“我原以为,为你剃度是帮你,可没想到竟然害了你。”
    “尊者何出此言?”
    “这世上,有时候捷径会变成弯路,弯路反倒成了捷径。我见你方才思绪已乱,被业障侵扰,忽然悟了一个道理——欲令入佛道,应先以欲钩牵。”
    无厌足王说到这里,却不继续说了,只告诉他:“去面对你自己吧。”
    面对自己?
    无相看着阴森黑暗的铁笼,究竟如何做,才是面对自己?
    泥犁怨气缠绕在他的骨头上、灵魂上,无数怨鬼凝聚而成的怨气在他耳边发出邪恶的呢喃低语,仿佛牵引着他藏在深处的念头,助长那些丑恶的想法生根发芽。
    “你瞧瞧你,还有什么僧人的样子。”
    “被一个女人迷了一千年!”
    在被业障反噬后,这些低语偶尔会在他耳边回荡。可当他除掉业障,这些低语却常常愈演愈烈。
    “她还是爱你的呀,她为你用了舍身咒!”
    “沉沦吧,把她变成你的东西,每天锁在身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嘻嘻嘻嘻!!!”
    牢笼外,火光明明暗暗,一道身着淡粉的衣裙,与这肮脏污秽的地牢格格不入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那是姐姐。
    她面对自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或许是被这丑陋的模样慑住了罢。他想。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恶意,想将她拖到身边,分开她的腿狠狠操进去。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弟弟究竟变成了怎样的怪物,而她就是在被这样的怪物操弄。
    “操死她,让她哭着求你,让她忘记她的丈夫。”
    “她的穴很紧吧?你看过她丈夫是怎么操弄她的,你也想把精液灌进去吧?”
    “哈哈哈嘻嘻嘻让她哭让她哭!”
    强烈的欲望从他心中燃起,他死死盯着远处惶然的少女。
    “姐姐…….”
    随后迦桑也进来了,他抱住了她。
    这一幕似曾相识,曾经她便是这样被迦桑抱在怀里杀死他的。
    迦桑这种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最可悲的那类人。在苦海中浮沉,恶事做尽,报应缠身。
    那些迦桑用以折磨他的酷刑,最终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可唯有姐姐——她插进他身体的刀,割在他灵魂上。
    “你从来把他当弟弟不是么?他让你受的那些苦怎么算?”
    是啊,她要怎么算?
    她知道他不会死,她记得他对她做过的一切。
    他强迫她、利用她、羞辱她。
    其实,无相心里明白,当回到这个时空,便根本不存在解舍身咒这件事了。
    新的因果覆盖曾经发生的过往,而她这一回也不再对他怀有同情。
    昏暗的地牢里,寂静蔓延许久。
    无相见那沉默的少女忽然动了,推开了迦桑,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柔嫩白皙,与丑陋的他对比鲜明。
    干燥的手心将带着暖意的温度传到他的手背。
    你握紧了眼前少年的手。
    他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个人了。
    双目已经从清澈的琥珀色转换为了可怖的蛇瞳,一如你曾在那间破败寺庙里遇见的样子。
    他或许不会死,但被泥犁怨气这样腐蚀,与死了也并无分别。
    在这个时空耗着,再无意义。
    重来一次,旧事循环。一是因为你活得从来不高明,无论多少次重来,你只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二是弟弟放不下,非要想看你做出个选择,最后又得来失望。
    身后响起了唐玉的脚步声,他在向你走来。
    你摘下了发间的檀香木簪,那灰袍和尚临走前,夸这根木簪“有因缘妙果之气”。
    他目光似有深意,你稍作思考,懂了他的意思,震惊许久。
    这里头,藏了时间——曾经的时间。
    你轻声对牢中的少年说:“我带你走。”
    他微微一愣,随后露出惊愕之色。
    “秦蓁——!!”
    唐玉恼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你身体轻盈地穿过牢笼铁柱,抱住了弟弟,随后翻身往地下坠落,一道冒着白雾的深渊裂开,一瞬间包裹了你。
    你对弟弟轻声说:“用了舍身咒后,我本该神魂俱灭,但却还在人间游荡。现在想来,是因为还放不下你。”
    他似乎对你带走他的举动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你冲他笑笑,“我希望你可以解开心结,不再如此痛苦挣扎。”
    忽然,你见他眼里落了泪。
    你会教他放下的。
    可放下后,你们二人从此姐弟缘尽,各奔命途,再不相见罢。
    那白雾深渊关闭的前一秒,唐玉阴沉着脸跳了进去。
    他一眼认出这是时间的气息,左右他也是要将秦蓁带回去的——
    但绝不是她藏了一手将无相给带走了!
    无论如何,回去更好。
    唐玉漠然想着。
    他准备了好东西给这和尚,只要把这和尚收拾了,他有的是时间跟蓁蓁慢慢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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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晚了我道歉!弟弟加餐要到下一章了(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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