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桑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梦里,他那从来怯弱又乖顺的妻子,第一次用满怀恨意的眼神看他,她胆敢扇他的耳光,对他冷言相向。
    他难以克制怒火,但又想若是她能回到从前顺从的样子,他不是不可以宽恕她。于是他用了些手段,叫她好听话,这些手段也当真有效,过了段时日,她便不再闹了。
    只是他知道,她心里还想着秦晏休,而那次事后,地狱之门也并未打开,于是他采纳了一个道士的建议,设计她亲手杀了秦晏休。这件事本来她永远不会知道,可谁曾想那该死的道士竟然走漏了消息。
    知道此事后,她又闹了许久,但他没想过她会自杀。
    他杀过很多人,自以为对鲜血早已麻木。可当他看见鲜血从她身上流淌了一地,他顿时竟然跪在了地上。
    一种极其怪异的情绪环绕在他心头,他想要质问她,为什么自杀?怎么敢自杀?
    于是他抓住了她的手,这只手曾经温热又柔软,无数次抚摸过他的脸颊。可现在是冰冷的。
    那双眼睛,曾经或是爱慕地或是畏惧地看向他,可现在只剩下两个空空的血洞。
    她失去血色的唇,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殿下,可现在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
    她怎么可以!!!
    迦桑在梦里仔细地看了那张信纸,看了又看,最后不由得疯了似的笑起来。
    那个嫁给他时对他满怀爱意的妻子,死时诅咒他不得超生。
    他如她的愿,但他一定会找到她。
    随后是漫长的一千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他始终没有感应到她的存在。
    那些曾经强烈的怒火已经被时间尽数洗去,反倒是那些他从不曾在意的事情,竟开始反反复复地在脑海中萦绕。
    或是她嫁给他的那一夜,脸上含羞带怯的神情,或是他从结束政事回到寝殿后,她在长椅上等他等到睡着的身影。
    又或是,在极早的少年时候,他随父王去越析,在一场宫宴上看到她坐在角落,与她不经意的对视。
    那张秀美柔顺的脸庞和温柔的目光,每一日都出现在他脑海里。
    地狱重重锁链锁住了他的身躯,最终折磨他的刑具,不是刀尖油锅,而只是一个念头。
    秦蓁在哪里?
    她在哪里?
    她究竟在哪里?
    直到——
    一日,东岳大帝找到他。“陛下,您这怨鬼之气可快要把地狱搅出第十九层喽,不过我有个好消息给您,那位找到了,在人间呢。只不过虽说六道玉可令您托生一次,却得带些条件,不知陛下可还想去人间走走?”
    “什么条件?”
    “以血肉之躯,将这地狱上下十八层都走一遍。”东岳大帝说,“若是在此间疯了,那魂魄可就散了,您也将消失于世间,可得好好想想。”
    再次到人间,他成了个孤儿,一个老道士捡起了他。
    “你身边有块玉,我姓唐,你就当我的徒弟,给你取名字叫唐玉好了!”
    唐玉猛地睁开眼,意识回笼,浑身竟汗湿了个透。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跪下道,“殿下,您可算醒了!”
    他从榻上坐起来,问:“王子妃呢?”
    “王子妃在寝殿,方才醒来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跟妙目寺的和尚说会儿话,随后便又睡下了。”
    “妙目寺的和尚?”唐玉微微皱眉。
    过去不曾有妙目寺的和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王宫里。
    “看住他们。”
    “是。”
    大和尚走后,你又回内室睡下了,这一睡也并不安稳,总在半梦半醒间回想起你与灰袍和尚的对话。
    你请他在院子里坐下后,便立刻问他:“后来,您那位故人如何了?”
    “我那位故人便由此想要救世人于苦难之中。”
    “成功了么?”
    “你看这世间的苦难少了么?”和尚摇了摇头,“我那故人,高坐云端之上,有慈悲怜悯之心,却不识众生相,要救人于苦难,却没有想清楚苦难究竟在何处。殿下,您觉得苦难在何处?”
    “苦难……”你回想了诸多往事。
    思索良久,你才缓缓道:“在人心里,贪嗔痴怨怒惧之情,因而生苦难,才会害人害己。”
    “有道理,照您所说的,众生便是苦难本身。”
    “可众生芸芸,若众生是苦难本身,诸佛又如何将苦难尽数度化呢?”
    和尚看向你,“这亦是我所困惑之处。殿下,究竟是佛度化众生,还是众生度化了佛呢?”
    是佛度化众生,还是众生度化了佛?
    你隐约觉得又什么念头在你心中将要破土而出,却迟迟摸索不到那一点灵光,念着这句话,意识断断续续,身子翻来覆去,总是不安稳。
    似乎有人来了,他察觉了你的不安稳,握住了你的手。
    你猛地惊醒,昏暗的烛光中,看见迦桑坐在你的床边。
    他声音微哑:“我是唐玉。”
    “唐玉?”你愣了一秒。
    “我是,我来晚了。”他伸手想要抱住你,“我带你走,带你回去。我有办法解掉舍身咒…..”
    那晚的事情还在你脑海中回荡,你下意识推开了他,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离我远点!”
    他动作一顿,握着你手臂的手猛地收紧。
    “放开我。”
    “蓁蓁……”
    你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他松了手。
    你沉默地别过脸,问他,“晏休在哪里?”
    他闭了闭眼,缓缓说,“你别管他了,他是在算计你。我赶来这里,本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发生…..”
    “这一切本来就发生过!”
    你忽然抬高了声音,不敢置信地看着在试图撇开这一切的唐玉。但很快那股激动的情绪又散了,只剩下某种沉重酸涩的东西笼罩在心间。
    你轻声对他说:“这就是你过去做的事情,不是么?”
    唐玉捧着你的双脸,与你贴着额头,声音哀求,“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好么?”
    你抬起眼皮,目光描过他精致的眉眼,那曾经令你畏惧的神态已经尽数消失了,他迫切地看着你,想要你给一个答复。
    就如你曾经迫切地想从他那里得到多一些怜爱一样。
    你遮掩似地垂下眼帘,泪水却先一步从眼里落下来,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可无法避免地带上哽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怔然看着你。
    你发现他的手竟然在发抖。
    那荒唐的事情是昨日发生的,也在你们记忆里曾发生过。你们已经历过了愤怒、仇恨、崩溃和惨痛的生离死别。
    一千年的时光流逝,磨掉了很多东西,当你重新置身其中,剩下的只有无力而酸楚的疑问。
    “你怎么舍得的?”
    你静静看着唐玉,声音已经低到不可闻。
    眼泪落到脸颊边,沾湿了他的手心。
    他试图擦掉你的眼泪,只是你止不住,一直沉默地哭泣着。
    “蓁蓁,我罪该万死。”他声音放软了,对你说,“我带你回去,你亲自看看我在地狱里是如何受刑的,好么?我本该永世不得超生,只是察觉到你的气息,便用六道玉托生到人间去寻你,这一次破例,你就原谅我罢。”
    “早知如此,这块玉不该给你的。”你与他双目对视,“我们就该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唐玉呼吸滞涩一秒,眼眶竟然红了。
    你别过脸,“带我去见晏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你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拒绝你。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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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加班作者的存稿箱。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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