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奴回了公主府,将在施秉巷中所见的一切告知姬岑。
    姬岑皱眉,想了一会,“朱蓉蓉怎么会和江过雁也发生牵扯?还有求于他?怎么?她难不成想脱离玉家?”
    青奴道:“奴才听玉九夫人所言,似乎是要帮江过雁拿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她并未明说。”
    又提醒:“丁香姑娘询问江过雁有关‘她家郎君’的安危。”
    “她家郎君?”姬岑讶异:“什么郎君?她不是玉歆一直留着给晏弟的女伶吗?”
    青奴想了想,道:“这可不好说,毕竟,半年前,太子殿下拒绝过玉廷尉,玉廷尉兴许将丁香送人了也说不准。”
    “既是送人?丁香又怎会还在玉家?”
    “那自然是又要回来了呗,玉廷尉怎么也不会愿意得罪太子殿下的。再说了,公主殿下也知晓玉廷尉私底下可是有‘貔貅’之称,只吃钱不吐钱,丁香姑娘既然心系她家郎君安危,想来,她家郎君定是遭玉廷尉所害了。”
    “人已经死了吗?”
    青奴面露难色:“这个奴才可说不准,江过雁亲口说人还活着,但奴才也不知真假。”
    姬岑道:“你这段时间继续跟着朱蓉蓉,看她到底是要拿什么东西给江过雁。”
    “至于有关丁香的事情,你叫奚奴去查。”
    青奴道:“好,奴才这就去找奚奴。”
    他明面上是公主府的面首,实际上是姬岑的暗卫爪牙,而奚奴平日里则负责帮姬岑专门做一些收集情报的事情。
    *
    因着与姬晏相看两厌,小红杏现在上午都不去蹭课了,任由姬岑怎么劝都没用,末了,姬岑只好一个人去看她心爱的表哥了。
    到了下午,小红杏每日都会去湛园找玉无瑕学作画。
    天气越来越闷热,她又是个耐不住热的,成天里看着跟盆枯萎的花一样,快要凋谢了。
    玉无瑕盘腿端坐着,好言相劝:“心静自然凉。”
    小红杏苦着一张脸,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手抓着玉无瑕的衣摆,嫌弃道:“夫子家好穷,连盆冰块都不舍得拿来给我用。”
    玉无瑕浅浅一笑,抽出衣摆,“你体质寒凉,这才五月天,不能这么快用冰,对你身体不好。”
    初篁与翠篁拿着羽毛扇,站在两边给她扇风。
    小红杏来回打了个滚,坐起身,双手挥开羽毛扇,“别扇了,越扇我越热。”
    翠篁与初篁只好停下。
    小红杏抬手一抹下颌,满手都是汗水。
    她不停碎碎念:“我热我热我热……”
    双眼逐渐涣散:“热到都没心情学习作画了。”
    玉无瑕见状,拉过她一只手搭脉,半响,松开后,对初篁道:“江夫人肝火太旺,你下去煮点凉茶过来给她喝。”
    初篁道:“好的。公子。”
    小红杏更难受了,嚷嚷道:“我不要喝凉茶!那么苦!还要趁热喝!”
    玉无瑕淡声道:“不许任性。”
    小红杏跪立着,膝行过去,蹭到玉无瑕身边,半边身子都依靠在他臂膀上,脑袋蹭着他胸口,黏黏糊糊地撒娇,语气听起来委屈至极:“夫子,你不疼我。”
    说着,她呜呜哭起来,“我真是个苦命的学生,遇上一个小气鬼夫子,不肯给我用冰也就算了,还要逼迫我喝苦药。”
    玉无瑕听她好似哭得半真半假,心下不定,不知她是否只是干嚎装哭,低头一看,小红杏脸颊晕着两团热出来的红云,他抬手一摸她脸颊,蹭了满手的细汗,他无奈地叹:“果真热成这样?”
    小红杏两只杏眼好似升起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仰头看着玉无瑕,眸底盛满细碎的光亮,泛着恳求的色彩。
    “我真的好难受,快要死掉了一样。”
    玉无瑕拿张丝帕给她擦脸上汗水:“你为何这般娇气?怎动不动就言死?”
    “你给我冰块,我就不言死了。”
    借着丝帕遮挡,小红杏小心翼翼地用小尾指勾住他尾指,轻轻扯了扯:“求求你。”
    玉无瑕心道,若想改变小红杏的生活习性,一下子是急不得的,须得缓缓图之。
    “翠篁,去冰窖取半盆冰过来。”
    翠篁诧异地看了玉无瑕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心软,愣了一下,道:“是,公子。”
    玉无瑕看向候在门边的林菁:“林菁,你去外头买点蜜饯回来。”
    林菁买蜜饯买到都轻车熟路了,点头道好。
    小红杏这下终于恢复元气了,她直起身子,双手握拳,欢呼道:“好耶!夫子真是个大好人!我又有心情学作画啦!”
    见她这么快恢复生气,玉无瑕不禁疑心她刚才是在故意扮可怜博同情,心中不由暗自懊恼,自己对她太轻易心软妥协。
    小红杏见他神色,看出他心中所想,杏眸一转,有了坏主意,她噔噔噔跑到桌边坐下:“夫子,我今日想画你。”
    这下头疼的人换成了玉无瑕,无心再想方才小红杏骗冰的事情,他面上一本正经地道:“你技艺还不成熟,学画一途,应当循序渐进,今日画石头为妙。”
    说着,他站起身,想要去外头捡几块石头进来,路过桌子的时候,小红杏拉住他手:“不要,我今日就想画夫子,其他东西都没有兴致。”
    她跟着起身,按着玉无瑕重新坐下,“夫子,你坐在这儿,我帮你画肖像画!我这一次一定把你画得惟妙惟肖!”
    她兴致勃勃地坐回去,拿起狼毫,刚沾好墨水,抬眸望一眼玉无瑕,低头就想开始动笔。
    玉无瑕面色无奈,开口问:“夫人,你当真看清楚我长什么样子了吗?”
    小红杏一边画,一边道:“看不清楚。”
    玉无瑕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一噎,皱眉问:“你短视症如此严重?隔着一张桌子,你都看不清楚我的脸庞?”
    小红杏抬头嘿嘿笑,浑不在意:“反正能看个大概就够了,你长了两只眼睛,一个嘴巴。”
    玉无瑕额头滑下三道黑线,忍不住出手摁住小红杏的手,小红杏不解抬头:“夫子作甚?”
    玉无瑕松开她手,略有点不自然,“……你先过来,仔细看清楚我长什么样子,待会再动笔。”
    小红杏问:“要像看鸡蛋那样看满足足一刻钟吗?”
    玉无瑕犹豫一瞬,点头“嗯”了一声,起身去柜子里拿沙漏。
    小红杏高兴地将狼毫搁下,欢呼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一直盯着夫子看了!我要看两刻钟!”
    听她说“两刻钟”,他将计量一刻钟的沙漏放下,问:“你果真要看我两刻钟吗?你性子跳脱,怕是会觉得无聊。”
    “不会不会!我喜欢夫子这张脸,我愿意看你一辈子!”
    她跑到柜子前,将最大的那个沙漏拿出来,玉无瑕阻止她,哭笑不得:“这是计量一个时辰的。”
    小红杏抱紧大沙漏:“那就看一个时辰!”
    “这可不行,看一个时辰,那你今日下午就没空作画了,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看我一场?”
    小红杏不假思索反驳:“怎么会白看?我说了嘛,我愿意永远看着夫子,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玉无瑕只觉她口无遮拦,说出的话总是带着几分暧昧的撩拨之意,叫他无可奈何。
    他只好强硬拿过她怀中的那个大沙漏,转而拿出计量两刻钟的沙漏,摆放在博古架上。
    “走吧,去桌子那边。”
    看他径直走回去的背影,小红杏气得“哼”了一声,“夫子真讨厌!连那么好看的皮囊都不舍得给我多看两眼!”
    玉无瑕盘腿坐下,不解风情道:“世人皮囊之下,皆为森森白骨,我亦如此,无甚好看的。”
    小红杏“哈”了一声,跑他面前,叉腰问:“那你现在盯着我,跟看一个骷髅架子一样,没区别是吗?”
    玉无瑕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心知若是说出心中话,她定要生气,只好换个好听的说辞:“你有血有肉,我怎会把你当骷髅架子看待?莫要胡思乱想,坐下吧。”
    小红杏怀疑地盯他几眼,玉无瑕始终面色平静,半响,她只好满腹狐疑地坐下,“好吧,暂且相信你的鬼话。”
    玉无瑕无奈一笑。
    小红杏跪坐着,仰头直直望着玉无瑕的脸庞,伸手揪住他脸颊肉肉:“不要笑,你笑了,我更加看不清楚你长什么样子了。”
    玉无瑕简直被她搞到没脾气了,将她手拿下来,正色道:“好,从现在开始,我不动,也不笑了,你且认真看我。”
    小红杏深深点头,瞪大两只杏眼,直勾勾盯着玉无瑕。
    一会后,她忍不住想眨眼,只好伸出两只手撑住上下眼皮,继续死撑着看玉无瑕。
    玉无瑕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好心提醒:“你可以眨眼睛。”
    小红杏瓮声瓮气地拒绝道:不要,我要是眨了一次眼睛,那就少看了你一眼,我觉得吃亏死了。
    又抱怨:“谁叫你这个夫子这么小气,冰块只肯给我半盆,连看也只准我看两刻钟。”
    “你是个小气鬼,以后我不要叫你夫子了,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玉无瑕喟叹出声,伸手抓住她两只手,“别这样瞎折腾你的眼睛,本来就有眼疾,强行一直睁着,回头眼睛要不舒服的。”
    小红杏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他:“好奇怪。”
    玉无瑕挑眉问:“哪里奇怪?”
    小红杏抬手指着他下颌:“你说话的时候,脸会动!肉在动,骨头也在动。”
    玉无瑕道:“这是正常的,有何不妥之处?”
    小红杏肯定地点点头:“当然有不妥之处!你脸会动,我更加画不好你的脸庞线条走势了!”
    “你可以先画静态的,以后我再慢慢教你画动态的。”
    小红杏疑惑:“什么是静态的?”
    玉无瑕解释道:“我不说话、不动的时候,就是静态的,这个时候,你是最好画的。”
    小红杏怼道:“那你怎么还动、还说话?不知道我只有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吗!”
    玉无瑕没想到她如此倒打一耙,实在无奈,只好闭上嘴,权当自己是个木偶了。
    此时,初篁三人前后脚回来了,瞧见屋内二人正瞪着眼睛对视,都是一脸疑惑。
    林菁将蜜饯放在桌上,绷着一张冰山脸,不好开口打破人设,只好忍住好奇心。
    翠篁将半盆冰块搁在不远处,问:“公子,江夫人,你们这是在做甚?”
    初篁将药汤搁在桌上,道:“江夫人,你先过来喝凉茶吧,免得待会凉了。”
    玉无瑕无法说话,只好眼神示意小红杏讲话。
    小红杏接收到他的眼神,张嘴朝他绽开一个坏坏的笑。
    玉无瑕心中生出不妙之感。
    果然,小红杏下一句话就是:“夫子说我今日不用喝凉茶了,初篁,你端下去吧。”
    三人闻言震惊,自家主子从未朝令夕改,皆看向玉无瑕。
    玉无瑕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跟平日里那种八风不动的淡定样子别无二致,他们只好压下疑惑。
    初篁重新端起汤药,“那,这样的话,奴婢就先拿下去了?”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玉无瑕神情。
    林菁也拿起蜜饯:“那属下也将蜜饯拿走了?”
    小红杏连忙开口:“蜜饯不用拿,夫子说,给我当零嘴吃!”
    林菁只好半信半疑地将蜜饯放下。
    小红杏得逞地偷偷捂嘴笑。
    翠篁望见沙漏,这才恍然过来:“江夫人是在观察公子吗?跟上次观察鸡蛋一样!”
    小红杏颔首道:“对啊,夫子叫我看他两刻钟的时间。”
    玉无瑕望着那个沙漏,细沙一点点渗透下去,时间仿佛被切割开来,慢的令人发指。
    他难得生出一点不耐的心思,放在膝盖上的食指不由轻轻点起,一下一下地数着数。
    数到第七下的时候,小红杏握住他食指,“不要动。”
    玉无瑕只好连食指也动弹不得。
    小红杏认真地看着他,眼神极其专注,她似乎看不清楚,于是,直起身子来靠近他,距离与他无限近。
    他与她的脸蛋只有半寸距离。
    小红杏忽而问:“夫子,我可以摸你脸吗?我想用手指感受你的脸庞骨骼走势。”
    玉无瑕犹豫一瞬,轻轻“嗯”了一声。
    几乎是他同意的一瞬间,小红杏立马伸出手来,凑近他脸颊,想要触碰,又顿住,虚虚地捧住他脸颊,再慢慢靠近。
    直到小红杏的手触碰到他肌肤的时候,他还生出点不真实感。
    他没忍住,极缓慢又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
    小红杏的手逐渐往上,大拇指摸过他的长眉,她念念有词:“这是夫子的眉,丰黛密长。”
    另一只手的食指点上他鼻梁,轻轻滑落而下,“夫子的鼻,挺拔英气。”
    “还有夫子的眼睛。”
    他眼睛定住,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一双狭长的柳叶眸睁着,任由小红杏的手指头滑过他的眼睑、轻触他的睫毛。
    “狭窄细长,形若柳叶。”
    她的手很柔软,肌肤滚烫,弄得他脸颊也微微发热起来。
    可小红杏还没摸完,她的手往下,按上他的唇,喃喃道:“唇若施脂,檀口香腮。”
    她看得好认真,那双杏眼几乎快要凑到他嘴唇前,手指沿着他唇形描摹着,她似乎格外钟爱他的唇峰,手指一直在那里徘徊。
    玉无瑕不自觉屏住呼吸,所有思绪都僵住。
    她抬眼望进他那双柳叶眸中,痴痴问:“夫子为何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
    “我好喜欢夫子。”
    她眼中的欣赏之情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挑逗与撩拨,说出的话却叫众人大惊。
    玉无瑕一颗心忽而跳快两拍,面上却无甚表情变化。
    小红杏的手指还放在玉无瑕嘴唇上,玉无瑕望着沙漏中的最后一颗细沙缓慢地流进下层,启唇道:“两刻钟的时间到了。”
    他说话时,两片嘴唇几乎含碰着小红杏的指头。
    玉无瑕抬手拿下她的手,“该试着作画了。”
    小红杏笑着问:“夫子可以带着我画吗?”
    玉无瑕点头道:“好。”
    小红杏在桌边落座,玉无瑕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在生宣纸上一点点描摹他自己,从脸部轮廓画起,再到眉眼五官,最后才是头发。
    二人氛围融洽,好似刚才小红杏没有说那句出格的话一样,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初篁与翠篁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又是她们太庸俗,才会想歪吗?也许小红杏只是单纯表达对玉无瑕面皮的喜爱之情。
    林菁抱臂站在一旁,冰山脸下万句弹幕飘过,在他体内吵得都要割裂开了。
    画完后,小红杏将狼毫搁下,拿起那张画,放到玉无瑕脸旁边做对比,喜滋滋道:“我这次画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啊?初篁!”
    初篁立马捧哏:“江夫人悟性极好,这张画比之前任何一张都画得好。”
    玉无瑕笑着望她,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抬手摸了摸她秀发,吩咐:“初篁,去把那碗凉茶端过来给江夫人喝。”
    小红杏登时苦下脸:“哈?还要喝啊!夫子,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初篁偷笑,下去端药,幸亏她刚才多留了个心眼,早把凉茶一直放炉上煨着,现下还是温着的呢。
    玉无瑕转移话题,问:“印章你想要杏花样式的,还是狸奴样式的?”
    小红杏记恨他非要自己喝凉茶的事情,故意刁难他:“我两样都要!”
    玉无瑕不觉她在为难自己,想了想,道:“好。”
    初篁将凉茶端来,小红杏只好不情不愿地一口闷了,喝完了,塞了好几颗蜜饯进嘴巴,两腮都撑得鼓鼓的。
    玉无瑕望着她粉红脸蛋,觉得她可爱至极,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鼓起的脸颊,柔滑的触感从指腹传来,他忽然意识到不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腹来回摩挲着,一时竟有点忘不了那种柔软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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