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安然也不知道是几点。
    这房屋的布置保持原状,灯光依旧昏黄,没有一扇窗。
    她看着自己胸前的纱布,因为渗液和药液混合后地不断溢出透着脏腻腻的焦黄,一动不动,沉静的像是一副厚重的油画。
    安然不知道江衍的那句晚点会是几点,但她知道自己的昏睡一定超过了一整天。
    她看着床头整齐的摆放着一日三餐,每一碗汤糊都标好了早中晚的序号,表面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膜,好像正打算风干发硬的地板胶泥。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年纪不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笔直的朝安然的床边走去,她把托盘里的碗递到安然嘴边,示意她喝下去。安然并不清楚她到底躺了多久,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确实饿了,顺势接过也就那么喝了。
    无趣的流食,也还不算最糟。
    “安小姐,您需要规律进食,一餐都不能少。”
    那个女人指了指旁边摆着的三碗的胶泥状的浆糊,示意安然吃下去,安然并没有理会。
    “宗总吩咐,若安小姐不遵从指示规律三餐,他会亲自来灌食。”
    安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就连喝水吃饭都成了赤裸裸的威胁,这也是江衍报复里的一环吗?安然不觉得委屈,她只觉得江衍幼稚。
    她端起那几只碗,生吞了起来。
    安然是真正饿过肚子的人。她的母亲一胎双生,生下她和弟弟就再没管过,丢给了农村患有眼疾的外婆照顾,老少三人靠着贫困补贴和劳作过活,没少吃苦。
    女孩叫安然,男孩叫安逸
    母亲取的名字倒是寓意美好,但毫无意义。
    据说那女人走后认识了个新的男人,男人是个毒虫,拉着她也吸,两人又骗又赌,问黑贷借了不少钱又实在还不上,最后是被活活打死的,再没回来。
    女人死的那年,安然还不到八岁
    那时候的安然定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就算她知道,她也绝对想不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生母会因为一口毒,把她卖给了江隶刑。
    人心丑恶,伤人至极。
    安然把三碗浆糊全吞进了肚子,所幸碗不大,不然她的胃一定兜不住。
    安然觉得很冷。
    也对,那几碗流食都是冷的,无论吃多少碗身体都暖不起来。
    安然想要一件衣服或者一条毯子,哪怕窗帘布地毯都无所谓,她不想一直一丝不挂的受着凉,还要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盯着,这让她十分别扭。
    “您不能穿着衣物。”
    真是烦人,又是一句机械的话语打消了她的念头。
    她只能无措的拉扯着手腕上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正在愈合的伤口让她发痒。
    安然动也不敢动,只要稍微一挪动身体,下半身剧烈的酸胀和细碎伤口的撕裂感就会猛然袭来,闹得她苦不堪言。
    胸口附近的两处烫伤被油腻的膏药包覆着,倒没有那么折磨人,但是胸尖的烫伤明显没那么好过,敏感的嫩肉连带着神经,与纱布的一丝一格的接触都能感受到,烧心的尖锐刺痛感,丝毫不间断的传入安然的大脑,惹人厌烦。
    安然绝对不是个娇弱的女人。
    哪怕她现在全身上下没几处好,痛的心烦意乱,她也不会傻坐着等,直等着哭。
    她想洗个澡,她觉得自己脏死了。
    冒着伤口感染的风险也无所谓,她也只想洗个澡,搓洗掉一身药气,洗掉汗渣,血渍,泪痕,烟灰.....哪怕她清楚自己早就被人为打理干净了,她还是觉得不干不净。
    她嫌弃自己。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是这么想的:安然,你真的脏死了。
    安然问了那个在屋子里来回收拾的女人,她指了指床的斜对角位置,便端着盘子拉开房门走出去了,房门锁上的三道新锁,那女人一把都没用上,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四角的监控摄像,有些无奈
    确实,现在借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会让江衍再多一个借口来折磨她。
    身上的疼痛来不及消化,她还没做好迎接下一次遭折的准备。
    安然走向了床的对角,房间的一隅,是一个楼梯的入口。石阶楼梯,是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拼出来的,没有扶手,周围就是石墙,像一个密封的过道。距离没有很长,但安然走的慢,好一会儿才落地。
    往美好里说,这里就是个宽敞的别墅地下室;往邪性里说,这里就是个杀人分尸的犯罪现场;而往现实里说,这里就是江衍给安然搭建的刑牢。
    四壁通铺了深黑色的粗糙岩板,就连地面也是,只不过换上了更粗糙磨人的一种。墙上挂着铁质框架的壁灯,那灯光其实不暗,但发散的光多少都被漆黑的岩板吞了大半,想亮也亮不起来。
    在安然眼里,整个大面积地下二层就只分成两个区域,半边是水牢,半边是地牢。
    再简明一点说,直接就是干湿分离。
    其实装饰的很奢华。那套黑色皮绒的versace沙发还是安然喜欢的系列,放在这竟然也毫不违和,但把刑牢打造的这么有设计感,多少有点艺术超纲。
    还是那句话,要是抛开墙上挂着的牛头马面和形色道具,安然或许会喜欢这里。那些挂着的,架着的,摆放着的各种她意想不到的东西,真的让她喘不过气。
    她想,江衍一定是病得不轻。
    既来之则安之,安然总是冷静地迅速,径直走向了浴室。
    平稳的走在这粗糙的地面上都觉得磨脚,要是猛地踉跄摔上一跤,她都觉得能刮掉一层皮。
    浴室非常宽敞,有一个靠墙的浴池,深且大。还有一大块淋浴区,暗装的嵌入式花洒悬在头顶,金属的花洒还有几根细金属软管也卡扣在墙面上,淋浴区在地面上开了一圈十公分高的下水槽,很多设计安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但一定不是什么好心的设计。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整间屋子,竟然一面镜子也没有。
    也罢,太多的不明白
    安然没再打算深究这座刑牢的设计了,她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扭转把手,安然的头顶好像下起了雨,冰冷的水铺天盖地落下来,把她浇了个透。
    哈哈,竟然没有热水
    安然坐在的花洒雨下笑得透心凉。她把自己洗了个干净,或许是水太凉的缘故,身上的大小伤痛没有完全发作,才好让她能在这淋浴底下多发会儿呆。
    她闭上了眼,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想不出来。
    “你洗干净了吗”
    安然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猛地睁开咪蒙着的眼,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发现她本就靠在墙角,退无可退了。
    这才发现,那灌顶的水流早被关停了,只是她竟然睡了过去,毫无察觉。
    很静很静,能听到水滴低落的声音,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
    江衍戴着皮质的手套,穿的周整,一看就是办完事顺道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睡着的安然面前,无声无息地站了多久。
    他俯下身,随意地整理着安然湿漉漉的头发,那些头发有的连成一片,有的闲散几根,贴合在安然耀白的肌肤上像是一张诗意的水墨美人图。
    江衍笑起来是格外好看的,安然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现在他漂亮的眼眸正牢牢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不像是鉴赏家在画展上欣赏佳作,而像极了一个猎人锁定了心仪的猎物。
    “我不想再重复”
    “回答我”
    安然真觉得可惜。
    明明那样好看的笑却藏着骇人的寒冷,正变成一根根针,狠狠地扎在她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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