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护着小叁都不帮我说话?你这个自私的白眼狼,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你!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没人要的可怜虫。”
    歇斯底里的诅咒响在耳边,任嫦麻木地侧头看一眼,没有如愿看见那双憎恶自己的眼睛。
    她如果还有力气恨她,也是好的。
    意外地,少女的心不再感到刺痛,绝望像保鲜膜一样把胸口的肉层层包裹,保证它还鲜活,还能跳动,就足够了。
    依稀记得自己要活下去,拼尽全力地活下去,即便活着本身已经成为痛苦,还是执着地要为什么活下去。
    任嫦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道自己要去见谁。
    “喂,小不点。”一个略显早熟的粗嗓音叫住了她,连喊两声,“喂,最近怎么不见你来图书馆了?”
    任嫦缓慢地把头转向声源,看见坐在路旁石阶上的短发青年,令人仰望的长阶梯自她背后向天际延伸,直达叁十六层之上方糖造型的纯白图书馆。
    “我们不认识吧?”任嫦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不知去往何方的前路。
    两人之间悬着一条空中轻轨,等呼啸的磁悬浮车厢过去,青年不依不饶搭话:“小不点,你以前可不是这副没精神的样子。”
    真奇怪,明明是陌生人,却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任嫦只得转身,礼貌地应对她的骚扰:“谢谢关心,所以……你能爱我吗?我是说爱情的爱。”
    听见这话,她的眉头微微一挑,双眼不自觉睁大,片刻后,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任嫦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明白自己的话怎样戳中了她的笑穴。
    她笑到撑着膝盖喘气,半天才缓过劲来:“你个小不点,已经到关心这种事的年纪了?别人的爱,不值得你浪费青春,你可以自己爱自己啊。”
    “难道读书就值得吗?”
    任嫦,你只会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哪本书把你教成这个吃里扒外的冷血动物?告诉我,我去图书馆撕了它!
    我去问问那个馆长,是不是她把你教成这个样子的。
    教你来拆散自己的父母!
    “喂,你怎么说着话还能走神?在你这个年纪,读书当然是最值得的,反正比爱情值得。我可以打包票,这家图书馆就是我妈开的。”
    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颇有些玩世不恭地,模仿成年人夹烟的动作把糖球含进了口中。
    任嫦的视线转回她指尖,仿佛第一次对她说的话有了兴趣,主动发问:“你姓什么?”
    “戚,随我妈姓。”
    “真好,我也想姓戚。”
    “嘿!”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青年一骨碌跳了起来,隐有愠色上脸,“你自己没妈妈吗?抢别人的妈妈做什么!”
    跳起来才发现,台阶下的小鬼头才长到自己腰间那么高,隔着几层台阶跳起来都够不到自己的膝盖,她尴尬地把棒棒糖拔出口腔,“啧,我和你个小不点计较什么?走了。”
    末了又回头,眼角滑过一抹独属于未来政治家的冷峻,“你不自爱,指望谁能爱你?只有和你一样不自爱的人,抱团取暖罢了。”
    她的背影潇洒,决绝,仿佛从不计较是否被爱,一人孤身拾阶而上,倏忽远去。
    任嫦原地看着,把她的话曲解到了别的地方:“原来如此,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它们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它们,我去做它们的女友,就可以向她证明,我是有人爱的,我是有价值的,我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她,和她的爱情……”
    江魅在早春书房温热的怀抱里打着寒颤,好像没法从碎如浮冰的记忆中游回水面。
    “江魅,江魅……江魅!”
    她是被摇醒的,抬起头,就看见江未发红的眼圈。
    忽然感到满足。
    现在,有人爱她,也有人被她爱着,终于可以确认了,爱是天下最好的东西。
    可是,她拿着这份据说最好的爱,是要向谁,证明什么?
    她不记得了。
    “你怎么了……我不该急着给你看这本书,应该让你先休息的。”
    一不留神,小叔又开始习惯性地自责了。
    于是江魅呲牙一笑:“我的小说写得好吧?也不知道从哪听过那首歌,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就有了这个故事的灵感。”
    “《细河》怎么唱,教我,以后我唱给你听。”
    林淡会弹琵琶,江魅不记得了,可江未知道,那项古老的技艺自她绝后。
    他把小青梅强撑的笑脸捧在手心,怕她化了。
    小青梅……
    她和他也自幼年相识,经历生死,他想不要老脸地认下青梅竹马的名号。
    “《细河》吗……”江魅耸耸肩膀,“真有这歌吗?我只想到一个歌名呀——我们还是一起商量下,怎么救我的朋友吧。”
    “要去秀色坊吗?我陪你。”
    江未语气平静,却把江魅伤感的情绪彻底震飞到云霄之外。
    天啊!有生之年,竟然能从这么正经的小叔口中,听见“秀色坊”叁个字。
    等等……他怎么知道……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江魅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小叔,你该不会去过秀色坊,见过姬清和吧?”
    “怎么可能!”
    江未没法说明,他帮戚如佐叫人时,在花名册上翻见过头牌的照片。
    那是他们成人世界的龌龊。
    江魅欣赏一会他脸上起伏错愕的红晕,并不追问,笑嘻嘻埋进他胸前,“如果我说,我得先去见别的人,亲爱的小叔会不会介意呢?”
    “什么人?”
    沉默间,钟常升和戚如佐的名字在他心中轮番登场。
    “唔……”江魅不好意思地伸指卷动自己的鬓发,良久才说,“我的,前女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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