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常升被关进看守所的速度打破了当地杀人犯的记录。
    做笔录的警察第一次见会抢答的嫌犯,收监的警察第一次见进局子堪比入洞房的囚犯。
    只见他麻利地脱光私人衣物,捞起囚服兴冲冲地穿戴整齐。
    狱警凑近念他心口处血红的纹身:“江魅”,不紧不慢地搭腔问道,“你女朋友啊?”
    钟常升笑一笑,有点想杀人了,“赶快过来给我登记,别耽误我住学姐送的房子。”
    他跟踪学姐,学姐也跟踪他,信徒和神明双向的关注——钟常升陶醉地想,证物袋里有学姐偷拍自己的照片,档案库将永远保存她注视过他的证明。
    狱警看见他痴笑的样子,想起他是因为遭受男教师性侵,激情杀人而入狱的,眼里顿时多了点怜悯。被鸡奸的男人在男人眼里已经近乎女人。
    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小伙子这么俊,老婆肯定愿意等你!好好治病,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娶到老婆,才能让他变回真男人。
    钟常升笑容更盛:“我没有任何精神疾病,你们不是评估过了吗?我也不需要出狱,大家都会死的!人类的罪激怒她了,她就要灭绝人类了!”
    后悔,去杀吴默为时,如果走慢点,学姐手机里就会多存几张自己的照片……不!不能浪费她做大事的时间,有一张就够幸福到质壁分离了。
    女神啊,把我变成植物吧,做什么都好过做人类!
    在幸福的大笑声中,两个医生冲上来把钟常升摁倒在地,被注入镇定剂的年轻肉体挣扎翻滚,在陷入昏迷前疯狂亲吻着地面。
    巡视组没有来。
    学者终究缺少了解时事的渠道,南方几桩贪腐大案,人命关天,从干部到基层都在连轴转,谁有空管从“你情我愿”发展到“狗咬狗”的小打小闹?
    没有资金助力,学生翻不起大浪,无形的助力在换届选举后撤出,学生随后陷入期末突击的水深火热,渐渐遗忘了愤怒。
    校方冷处理两周,最后只对江未和康艺做出了解聘处分,撤销二人教师资格。
    性侵丑闻只剩下一个隐患:那段作为证据的录音。
    由于制作者过度的保护欲,它没有剪入任何受害女性的声音,只有加害方的声音,不能证实。
    可同样不能证伪——用尽一切现有技术手段都查不出后期剪辑的痕迹。
    如果没有亲临那场酒席,戚如佐几欲相信录音里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她翻看着下属递交的波形分析报告,紧蹙眉峰。
    远超时代的技术,江未是怎么做到的?
    信号处理是结种纪高中的必修课……没有用,江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到。
    只开除了康艺。
    就算把他们全部开除,也没有多大意义,只要他们还能在社会上行走,受害者就难有一刻安心。
    他们甚至可以换所学校、到教培机构继续当老师。
    江未盼望警笛声在校园响起,盼望有人撞开门给自己戴上手铐,录音里虚构的主犯被抓,扮演从犯的真凶才有可能落网。
    警察没有来。
    证据还是不够吗?受害者还是不敢发声吗?消息还是被校方压下去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深深信任的道德和法律,总是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守成大学的深夜,静得让人窒息。
    江未被半控制在教职工宿舍内,调查期间不得出校,很难收到线下消息。
    江魅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她应该已经听过录音了吧,自己吓到她了,也伤到她了……江未不敢联系她,躺在床上失眠,双眼熬得通红。
    他想让性侵案盖过绑架案的风波,一石二鸟,转移人们对江魅的关注,却无意暴露养父女关系,把她牵扯进危险。
    了解这层关系的老师不会多嘴,可他算漏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保安。
    事事不如愿的,何止江魅一人?可只有江魅能在不如意的生活里大快朵颐,沾枕头就睡,带着无限的好奇追逐乐趣。
    江未深陷折磨。
    来自结种纪的这些人里,钟常升能通过所有心理健康评估,江未却是唯一被确诊的精神病患者。
    装帕罗西汀的药瓶已经空了,江未用力攥紧自己的手腕,让编织手链压入血肉,印出一圈圈惨红的麦穗。
    他能融入所有社会,举止正常,正常也许就是他疯狂的方式。
    睁眼到凌晨五点,他没疯。
    江魅的手机关机失联了,可他不能疯。
    “你女儿想见你,早六点带录音原件,乘电梯至教务楼四层一叙——刘健夺。”
    收到这条疑似绑架的威胁信时,江未依然能强迫自己清醒地分析:对方选在校内是为了谈判,不会刻意伤害江魅。
    没人会为掩盖做不实的丑闻去犯更大的罪,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消除后患。
    只要自己配合,她就能安全。电梯里有监控,对方要确认他没带帮手,他必须独自前去。
    六点,比正常上班时间早两个小时,教务楼空得像荒废已久的烂尾楼。
    踏入电梯的瞬间,江未疯了。
    他太熟悉梯厢里的痕迹。
    地表新鲜的划痕,镜面蹬踹的鞋印,尚未干涸的鲜血,显示出这里发生过打斗、拖拽、绑架。
    梯门闭合的瞬间,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使他捂住耳鸣穿梭的头颅嘶喊江魅的名字。
    电梯上行四层,铿然停滞,门外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小叔在喊我?我来啦。”
    江未失去了判断力,扑至门边,抵着门缝凑近唯一能救赎他的声源。
    “江魅,对不起!你哪里受伤了?他们在你身边?”
    “别怕,楼里只有我们。江未,吻能通过金属传导吗?我终于认识你了,你比我想象的更可爱。”亲吻声贴上电梯门,热切地扑进门缝。
    终于听出她声音里的从容,直觉促使江未仰头看向梯厢顶部,尚未拆去的弹射网正在头顶摇颤,甩下细滑的血线。
    关心则乱,这一刻,他的心在骇然中沉寂了。任嫦……我又来晚了,是吗?
    电梯内所有按键全部失灵,江未焦急地拍响梯门。
    “小叔已经很努力了,接下来,就用我的办法解决问题吧。”
    江魅身后张开一扇窗,窗外悬垂两根绳,绳间串着四个人,正在冬日晴朗的高空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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