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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旁开满了淡紫色的木芙蓉,漫来一层浅香。香风稍纵即逝,树影随着夜风摇晃,夜色昏暗,月色将枝桠打下剪影。
    地上落了一只微湿的红樱。
    姚咸弯腰,将它拈起来。是公主方才别在发髻上的,他托在指尖,见它莹莹的花瓣边缘沁出一点粉白。
    这只红缨被他带入袖中,跟着他被带走。
    他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姚咸看了许久,直到有晚风撩过纱帐,吹得烛灯明灭跳跃,他似有所感,回过身去,见玉泉醒来,正张着眸子灼灼看着他。
    “你醒了?”姚咸这才收回目光。
    他缓缓走至床前,声音平静无澜,没有一丝起伏。
    “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是夜。
    信小沧在偏厅等了一晚上,才听到公主回来的响动,他迫不及待跑出来,坐在床边,畏怯唤她,“公主?”
    被子动了动,公主探出头来,“是你?”
    信小沧见她垂着眼皮子,眼圈微微发红,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忙说公主莫伤心,奴家给您唱曲儿如何。
    “伤心?”良芷从发怔中回神,看了他一眼,又思及宴上楚王的态度,索性就说我估计很快就要嫁人了,你还是另谋出路吧!
    说完蒙头要睡,不再理人。
    信小沧眼神黯了黯,说:“公主莫说笑了,奴家先出去了……”
    那斯良芷躲在被中,闭着眼想着会一宿未眠,结果不到片刻便呼哧哧睡着了,待到晨光刺入双目,是步文驰操着手站在床头。
    他吊儿郎当捏醒她,说:“听说你要招驸马了,挺好,是该找个人治治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良芷没好气拍掉他的手,说:“你就这么想我嫁人?万一他不好呢?”
    步文驰利落道:“放心,大不了和离咯。”
    良芷:“滚!”
    见她要埋头继续睡,步文驰又说:“不过这事情蔺井阳也知晓了,他央师傅要下山了,开心不?”
    公主睁开眼看他,“真的?”
    步文驰逗她:“假的。”
    良芷:“……”
    入秋之际,一共有两件事,一是世子收到加急信函,南边散寇作乱,请世子出兵清剿,熊良景亲自带了八千人去平患。
    二是四公主有了身孕。
    公主欢喜说那我岂不是要有侄儿了。忙张罗着给她挑礼物,选中一组琢工精美的佩玉,一只两端兽头可以自由活动的白玉龙璜,以及零零碎碎由白玉蚩尤环组成的佩饰。
    礼物林林总总铺在桌上,用绸子垫着,良芷边清点,边听舒落说渊质子没什么消息,他一直都没出过斋清宫。
    良芷没抬头,“哦,是么。”
    舒落看着案前摆弄蚩尤环的良芷,犹疑着问:“公主究竟是如何想的?莫不是……”
    良芷抬头,忽然道:“你说我的驸马会是什么样的?”
    舒落不敢肯定作答,只说王后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
    良芷点头,“也是。”
    舒落说不管公主去哪里,我这条命是公主给的,公主去哪里,舒落就在哪。
    良芷闻言笑了,问她:“若你遇到你喜欢的人呢,你选我,还是选他?”
    舒落斩钉截铁,“选公主。”
    良芷扑哧一声,“说你傻,你真的傻啊。”
    舒落也笑,“公主怎么好意思说我傻。”
    良芷眯眼:“嗯?你说什么?”
    这时恰有内侍进门,带了王后的话来,问良芷对驸马人选的要求。
    公主见他面色煞有其事,就随口说,嗯,吹箫的吧。
    她想起那日在地宫里红衣竹排流水中吹箫的练青,挺动人的,便说:“我不要会弹琴的,要,吹箫,我喜欢吹箫,谁吹得好,我就嫁给谁。”
    吃过午膳,良芷在园中小憩,芭蕉犹绿,时节却已算入秋,每一丝暖风里都带几分凉爽。信小沧在后头给她揉肩,良芷正舒服地闭眼,一奴仆抬来一个箱子,放在园中,说是有人送来的礼物。
    良芷看了一眼,恹恹道:“都是死物,没意思。”
    信小沧也抬眼去看,却见那箱子一动,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错了,迟疑道:“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会动啊?”
    良芷:“嗯?”
    拆来开看,是一盆青花绿萝,附赠一方信笺——“见字如面,望卿安好。”
    是蔺井阳的字。
    良芷小心收好信笺,见余下还有一方一臂长宽的箱子,时不时从里发出震动,她同信小沧面面相觑。
    良芷说:“去,开了它。”
    甫一打开,两人具是“哇”出声。
    箱中一只碧眼灰毛的狸奴。水碧色的圆眼,耳尖一圈粉白的绒毛,岁数看起来很小,只有巴掌大,见了人也不怯,喵喵叫了两声,良芷张手去摸,它就拱着脑袋就过去蹭。
    良芷只觉掌心一团暖融融的,心中本有的郁郁即刻消散,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欢喜。
    她摸着它柔软的毛发,随手从园中折了根茅草逗它,又觉得不足,去屋中挑了条链子砸断了,挑出其中的铃铛给狸奴做项圈。
    喂了狸奴一些羊奶,余下的时间就同信小沧一同陪它玩闹,一时院里欢声笑语。
    信小沧守在一旁,看着公主秀丽的脸庞,明媚的眉眼对着他,心思微动,想着是他的机会。
    只是脑中划过姚咸的身影,令他他不寒而栗,他抖擞精神,还是说:“公主,你有我。”
    良芷不明所以,“嗯?”
    信小沧面上闪过红晕,“除了兄长,还没有哪个人待我这般好……我真的喜欢你,不,我爱你。”
    公主把玩狸奴的手顿了顿,抬起头说:“喜欢可以,但爱这个字挺重的,还是不要瞎说的好。”她把狸奴放在他怀里,淡道:“先由你照顾着。”
    良芷拿着青花盆栽和信笺回屋。
    从小到大,她会把蔺井阳所有的物件都收好,六岁的纸鸢,八岁的竹蜻蜓,还有布老虎,木剑,木弹弓……
    她轻轻打开匣子,将信笺迭好放进去。
    案角的玉玲珑终于被她想起,便派人去将玉泉请过来。
    玉泉很快来了,坐在前院等着,远远看去,她身姿清淡如一株玉莲。
    良芷走到她跟前,问:“你几时醒的?”
    玉泉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而苍白的面,她恭谨说:“奴婢余毒刚清,前日才下榻。”
    公主点头,说甚好甚好,然后将楚高成的信物递与她。
    玉泉一怔,手已经抬起接过来,细白的手指绞过墨玉上的穗子,睫毛一颤,盈盈的双眸定定凝了半晌,也不说话。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良芷识相着起身走开,没几步路,便听见身后隐隐泣声。
    院门处舒落过来,看了一眼良芷身后,正要开口,良芷说先别打扰她。
    舒落摇头说不是,“是王后传来话,要你去见见林子候家的长子。”
    良芷立刻皱了眉,说传闻他可是有名的草包,她转过身去,“打发了,我不见。”
    舒落又说,“那渊君来了,就等在门口,也不见吗?”
    良芷没吭声,却是往换衣间走。
    公主穿戴整齐,守门人哐一声推开殿门,沁凉的风迎面而来,随即见到了姚咸的脸。
    “公主。”声音平和稳妥,他并未对她施礼,只是静立在那儿。
    日光下他洁白的面容如雪光般刺目,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一点血色。只是面上温和的眉眼依旧。
    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又回到原点。
    良芷踏过门槛,站在玉阶之上,正好与他平平对视。
    “伤好些么?”眸光在她手背略一徘徊,姚咸道。
    “嗯。”良芷摆弄下裙裾,才答。
    “那便好。”姚咸淡笑,“玉泉刚好没多久,不宜多走动,我带她回去。”
    他眼里看着她,嘴里说是要寻他的婢女。
    听他如此,良芷自觉没什么可说的,转头叫人喊玉泉出来,又补充说她正伤心着呢,你多劝劝。说着抬脚越过他要走。
    绯色的绫裙在走动间翩跹摇曳,如水般轻轻擦过他身侧,姚咸终是出声唤住她,问公主这是去哪里。
    良芷停下来,乌黑沉静的眸子看着,说自然是去同人培养感情。
    姚咸定定地将她望着,思索了片刻,平静微笑道,“原来如此。”
    舒落追出来,说那郎君姓林名佶,公主莫忘人了的名字。
    公主不再看姚咸,只对说舒落说,“好,记着了。”
    行到拐角,就是离了芳兰殿的地界,良芷悄然驻足,回头看姚咸立在檐下,重重屋檐掩映的那一线光下,他面目早远得辨不清晰。
    天际浮的云霞,落在他脚下,陷入不真实的,泛着淡淡冷清的昏黄。
    而他的身影,也缥渺得好像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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