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叔,我跟你搭伴。”阮八宝大声说道。
    他让万桃花去前面找他妈,自己则走到二狗子的旁边,抡起了镰刀。
    二狗子抬头就对上了阮八宝恶狠狠的眼神。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开始埋头朝自己的那片割过去,直到晚上收工,再也没有越过界。
    说起万桃花和二狗子的梁子,大概是因为两件事结下的。
    第一件,就是开春下地时,万桃花和他比试,最后两人打了个平手,“全队最能干的人”——二狗子平生唯一得意地称号没有了。
    第二件,有一次下地,中途休息时,有人开玩笑说,阮清眼光毒,如果他愿意给二狗子说个媳妇儿,肯定能成。这话叫万桃花听见了,她道:“我家小姑子是个心软的,可也是个心里有数的,推好人家的姑娘去跳火坑这种损阴德的事她可不会干。”
    后来这话传到阮清的耳朵里,她道:“嫂子,你不必为了我得罪人。”
    万桃花却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娘家门上讨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万一真有人上门找你说这事,你不应不也是得罪人?与其让你去得罪,不如我先断了他们的念想,反正有你哥在,他们也不敢把我咋样。”
    晚上吃饭的时候,阮八宝嘱咐道:“这几日下地,你就跟着咱妈,二狗子那边我盯着,他个怂货不经吓,我倒要看看他想咋。”
    柳玉梅道:“你放心,我看着桃花。”又朝阮文强道:“要不这事儿找王队长说说?”
    阮清道:“事关嫂子的声誉,不如先去找葛队长。”
    “那你明天等葛队长下工去一趟。”
    “我吃完饭就去。今天晚上有月亮,路上也看的见。”
    她虽然这样说,最后还是让小弟九宝陪着去。
    学校正在放暑假,九宝最近都在家,也是每天跟着家人下地挣工分,晚上就睡在厨房里的炕上。
    葛队长家也是刚吃完晚饭,她家丫头正在洗锅,泼水时见阮清来了,连忙请她进去,“我妈正在上房算账呢。”
    葛翠河听见院里的说话声,头从窗子里伸出来往外看,见是阮清,立刻让她进来。
    “吃了没有?”
    “刚吃过,王队长不在啊?”
    “去菊香家了,你找他啊?”
    “我找你,”阮清说着坐到了炕边上。
    第15章 乡下人看病
    她大概将白天的事说了,最后道:“这事也怪我,我大嫂是怕人家为难我,才让人给记恨上了。”
    葛翠河听罢,气骂道:“这事我听说过,那回我不在,我要是在,定是一口唾沫呸到他脸上,还想找媳妇儿,他咋那么有脸呢?”
    阮清见她生气不像是装的,遂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两句二狗叔年轻时的糊涂事。”
    “啥糊涂事,那是猪狗不如。”葛翠河骂了一句,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他之前那个媳妇也是个贤惠的,性子也软和,可二狗子这人就好喝两口,喝高兴了也打,喝的不高兴也打,他媳妇今天右胳膊折了,明天左肋骨断了,身上没有一处全乎的地方。”
    “有一次,我听说她又在打媳妇,就找了几个妇女跟我一块冲进他家去,你猜怎么着?”葛翠河脸上露出一抹愤恨来,“他媳妇儿被她压在厨房灶台下面,打的气都闭过去了。”
    “前些年风气不像现在,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会选择离婚?他媳妇儿刚结婚时怀过两回,都被打掉了,后来怀的这个丫头,也是到处躲躲藏藏才生下来的。后来,那天杀的,喝醉后差点将他那还没满周岁的丫头给掐死。队上看着实在不像话,害怕出人命,这才开证明让两人扯了离婚证。”
    阮清听得一怔,没想到真相比谣言还要残酷。
    “他这么狠的一个人,那我嫂子得罪了他,岂不是......”
    “你放心,他不敢!”葛翠河脸上透出鄙夷来,“那就是个怂人,在外面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只会在家里逞能。”
    “不过,这件事我也会跟娃他爸说说的,让他再去警告警告二狗子。当年,他媳妇儿娘家兄弟半夜翻到他家要给妹子报仇,他吓得尿了一裤子,一条腿都被打折了,也不敢还手,最后还是娃他爸怕出人命,才出面把人给保下来的。”
    “那我就替我嫂子谢谢你和王队长了。”
    阮清道了谢,葛翠河又说了几句王菊香,“两家怕是要成了,这不,刚吃过饭,学民就把娃他爸喊过去了。”
    过了几日,天还没亮,阮家的大门就被敲开了。
    阮八宝跑出来开门。门一打开,竟是他小舅子万文军。
    “文军咋是你?”
    屋里还没起身的万桃花,一听见是弟弟,连忙从炕上跳了下来,掀开门帘子就问:“你咋来了?出啥事了?”
    万文军抹了一把眼泪,“大姐,妈不行了!”
    “啥?”万桃花眼前一黑,“啥叫不行了?”
    “昨天夜里人就叫不醒了,村里人驾了板车连夜拉到县里去了,可......可家里没钱......”
    只怕是进了县城也住不进去医院,万海勤这才连夜打发儿子来找闺女。
    阮八宝一听,二话不说,就往上房去。
    院子里的动静早就将其他人都吵醒了。柳玉梅啥也来不及问,先从炕边的黑木箱子里翻出三块钱,“先跟桃花上县里去看你岳母,要是有啥事就让人捎话回来。”
    两口子穿上衣裳,就跟着万文军往县里跑。等阮清抱着被搅了瞌睡,正发起床气的儿子出来,两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到了第二天,阮八宝两口子还不见回来,也没有捎口信回来。柳玉梅就念叨道:“亲家母这个病一年总要熬人几回,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
    阮清心里也有些慌,她道:“家里不是还剩下半只鸡?要不你今天炖了,我一会儿带着进城去看看情况?”
    前几日,因为春天养的小鸡仔一只也没死,都好好的长大了,阮文强就将一只不下蛋了的老母鸡给杀了吃肉。之前炖了一半儿,另一半冰在水窖里,本打算过几日解馋。
    柳玉梅想了想,道:“我再贴几个饼子,你一起带过去,他们走的急,干粮啥的也没带,不能老在外面吃,多少钱都不经花的。”
    他们省是全国最穷的省,县是全省出名的贫困县。县上医疗条件十分困难。
    阮清到了县医院,先是到登记处找人,结果没找到万母张桂香的住院记录。
    “同志,会不会登记漏了?”
    一个护士正在配药,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可能,每个患者入院都要先登记,我们是按照登记名单给药的。”
    “那我再找找。”
    县医院里是两排平房,前面一排是门诊,后面一排是住院部连着食堂。
    阮清先在门诊处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跑到住院部去。
    因为条件实在有限,县医院缺床位是常事。所以对老百姓来说,在这个年代,医院有熟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因为可以说情看病,说情住院。
    住院部走廊的长椅上或睡或坐着不少病人和家属,都是边输液边等待床位的。阮清最后在后门处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万桃花一家。
    张桂香被安排在水泥地上平躺睡着,胳膊上打着吊瓶,身下只有一条薄褥子。万桃花和他爸万海勤并两个弟弟,全都袖着手蹲在一旁。旁边的后门开开合合,行人就在他们眼前进进出出。
    “嫂子!”
    万桃花猛地听见有人叫,声音还有些熟悉,抬头一瞅,竟是阮清。
    “霞霞,你咋来了?”
    “我来看看婶子。咋样了?”阮清说着蹲下去观察张桂香的脸色。
    只见她面色蜡黄,眼睛紧闭,连呼吸都有些微弱。
    万桃花道:“刚来时医生给看了,说是要住院。”
    “具体啥病啊?”
    “没说,就说得先办住院。”万桃花说着面露难色,“医院没床位,只给开了吊命的药水先挂着。你哥一早就出去找票贩子想办法去了。”都这会儿还没回来,估计是没啥希望。
    阮清将手里的干粮包裹递给万文军,“这是我妈准备的干粮,你们先垫一垫。”
    大人还好,两个孩子一听是干粮,眼睛里立刻透出渴望来。他们自打跟着进了医院,就再没有喝过一口水了。
    万桃花看着不忍心,道:“你们两个跟爸都快吃些吧。”
    “大嫂,你也吃一点,我看着婶子。”
    万桃花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几个人蹲在地上开始吃干粮。阮清来时,就已经想到医院条件差,所以她特意带了一只大玻璃瓶,让万文军去护士处接水喝。
    瓶子是从前柳玉梅收集来的葡萄糖瓶子,洗的干干净净,专门用来装剁椒的,可惜他们家穷的一年也做不了几回。
    阮清陪着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阮八宝来。她将万桃花拉到一旁,低声商量,“我看婶子病得不轻,一直睡在这里吹风也不是办法。你看周围都是等床位的,你们连登记都没登记,啥时候才能等到?”何况病不等人。
    万桃花听着抹了两把眼泪,她又何尝不知道呢,这么多人排队等床位,越等越绝望。只是乡下人看病难,他们每年都来去医院,每次都是除了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样,我去想想办法。要是我哥回来了,你让他别乱跑了,等我回来再说。”
    万桃花看着阮清,眼里蹦出希望来,“妹子,嫂子先谢谢你了。”
    阮清出了住院部,直接去了门诊,她拿着张桂香的挂号记录,直接找上了接诊的大夫。
    “同志,我婶子病得太严重了,现在人都昏迷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尽快给办理入院?”
    那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记录,道:“先去排队等床位。”
    “都已经排了两天了,我们能等,病人等不了啊。”
    “都得等,”大夫道:“咱们医院床位常年紧张,每一个入院的患者都是等前面人康复后腾出床位来了,才能有名额。”
    “那要不你先给做检查,确诊是啥病,只要人能保住,我们就是住在过道里也行。”
    “哎呀,你这个病人我记得,昨天天不亮就来的嘛?当时已经给简单开了药挂着了,但更进一步的治疗必须要等住了院之后才有条件展开。”
    说来说去,人都昏迷不醒了,还怎么保证她能有命等到住院?
    这时,门口其他排队看诊的人嫌阮清占用了太多时间,已经忍不住开始抱怨催促了。
    阮清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介绍信。
    第16章 权宜之计
    “同志,你看,这是我的介绍信,我爱人在卫生局工作,病人其实是我爱人的一个亲戚,他这两天有事脱不开身,才委托我过来办住院手续的。”
    “这样,只要病人入院后经过治疗,有了明显的好转,我们就立刻出院腾床位。你放心,我们家就住在卫生局的家属院儿,离这里也不远,到时候人拉回家里去养着,保证不多占用医院的宝贵资源。”
    大夫一听阮清的话,再看介绍信上写的非农户口,心里已经信了,他确认道:“你爱人真是卫生局的?”
    “是,他是办公室副主任,年中检查多,比较忙。你看需不需要我爱人再从单位上开个证明来?”
    “不需要,不需要。”大夫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声,“小张,你进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女护士就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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