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夜听得一愣一愣的,至少在明昌侯府是没人敢这么不客气地瞒骗周二爷的,可是这里的丫鬟似乎习以为常,“哎”了一声,立马去找人传话了。
    京兆尹查案要见目击者再正常不过了,就算姜榆是晕着的,职责所在,他们也得按规矩来查探一二。
    姜夫人说姜榆见不得外人,那就是要姜之敏拦住京兆尹的人,就算京兆尹通情达理答应了,死了人的温国公府也不会答应。这不是为难姜之敏吗?
    她脸上的不解太过明显,姜夫人道:“他做爹的护着女儿有什么不对?你这姑娘,别什么事都老老实实的,有时候耍点心眼不是坏事。”
    姜夫人说完就先离开了,留周明夜一个人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嬉笑的声音,周明夜回神,见姜榆身穿百花穿蝶的衣裙被丫鬟们簇拥着过来,精神饱满,面若海棠,根本没有一点儿姜夫人所说的“受了惊吓”的样子。
    姜榆与林旗黏黏糊糊待了会儿,心情重新好了起来,手疼也挡不住心中欢喜。刚把林旗送走,现在是特意过来找周明夜的。
    “今日就住在我家,歇上几日咱们再回去。”姜榆无事一身轻,笑靥如花道,“走嘛,给你看看我新给你准备的胭脂。”
    这一日姜榆被打了手心,但是心头重担全部卸下,身后有姜夫人与林旗做靠山,再无半点忧心;周明夜见识到了后宅妇人的心机手段,心有所思。
    京兆尹中,姜之敏与温国公怒目相对,一个说什么都要去亲审姜榆,要问清楚宣仪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愤然说自家女儿也是受害者,已经受了那么大惊吓,决不允许国公府上门惊扰,吵了半日,最终在日落时分去了宫中找皇帝做主。
    而林旗则是差人给周二爷送了信。
    还有一个州府就能抵达京城的周二爷,直到就寝前一刻才收到京中来信。
    信中将明昌侯府被人控制、西街走水,周明夜与温絮之差点遇险,还有今日宣仪郡主之死一并详细告知,信的最后说下一步出事的将会是周意辰。
    周二爷全名周遗,已与留在京中的手下断了联络数日,收到信件后半晌无言,喊人来问:“信是何人送来的?”
    心腹道:“是一支箭送来的,未见着送信的人。”
    周遗已过不惑之年,蓄起了长髯,穿着锦绣官袍,狭长的眼角被皱纹包裹,尽显年长者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从容。
    他将那封信摊开在桌上,闭上了眼。
    心腹疑惑,拿过信看罢,惊道:“有人要对二公子不利?”
    周遗却不这么觉得,他于灯下睁眼,眼中精光乍漏,长须随着开口的动作抖动着,道:“他不会有事,相反,还会被人救出。”
    “为何?”心腹不解。
    周意辰已被羁押多日,温国公府想让他死,是碍于明昌侯府曾有的地位才暂留他一命。
    心腹将信件重新细看了一遍,迟疑道:“温大公子屡次遇险,宣仪郡主遇刺身亡,几次意外均有侯府中人在场,且府中无人伤亡。”
    “若是此时二公子被人从牢狱中救出……”
    话也没必要说出,按温国公府的习性,即使没有证据,也要编造出证据,无论如何都咬死了明昌侯府,周遗首当其冲。
    议事厅中沉寂许久,心腹阴沉道:“属下马上派人回京,事已至此,无需再留情,直接杀了那姜家小姐,省得她再引出事端。”
    “你杀不了她。”周遗眼睛半阖着道,“她去保州那回没能得手,就注定之后再无得手的可能。”
    “二爷,那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周遗也不确定,怪只怪他时运不济,怪他小看了那丫头。
    数月前,他受命替皇帝出巡。明昌侯府中有周老夫人坐镇,又有他留下眼线,周遗觉得周明夜与姜榆翻不出水花,安心离京。
    哪知他才离京不久,边关就传来了敌邦归降的消息。
    他远离京中,得知这消息时远征大军已近京城,虽派了人去解决姜榆,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林旗对姜榆情谊已变,或者有其他顾虑,让两人无缘得见。
    然而天不遂人愿,自打姜榆身边出现了陌生护卫,周遗就知道事情要脱离他的控制了。
    后来姜榆落水失踪数日,周遗再无迟疑,当即下了死命,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姜榆,至于孟氏与周明夜,那是他手心里的陀螺,能疯能傻,但决不能死。
    然而事情没有一件如他所愿,孟氏没有疯,周明夜也不再为女儿身担惊受怕,相反,他自己的儿子莫名成了射伤温絮之的凶手,被关入牢狱。
    周遗皇命在身,只能尽心巡查,一路辛勤,如今终于能回京了,但似乎已经迟了。
    可事已至此,除了回京面对,他别无选择。
    “回京。”周二爷道。
    长夜幽静,周二爷一行人迅速整装,连夜疾驰赶往京城,他想要在事情朝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前抵达京城,去会一会林旗。
    .
    在姜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姜榆得乖起来,每日早晚请安,也不出门胡闹,就是至少三句话里得有两句提到她手上的伤,好让姜夫人心软心疼。
    姜夫人被她烦得厉害了,搜罗了些红绸锦缎与珠宝华饰,让她自己琢磨着成亲的事情。
    姜榆一下子就老实了,乖乖待在屋里,脸红红的给自己准备起了嫁衣,细致程度,远超与周明夜成亲时。
    周明夜得知孟氏已被从明昌侯府中接走,心中安定下来,以照顾姜榆的名义在府中住下。
    前一日,姜之敏与温国公吵到了宫中也没吵出个结果,皇帝失去了和亲人选,此时也在气头上,按捺着火气下了旨意,命京禁军协助京兆尹,务必彻查近日京中种种怪事,姜榆这边则是派了御医前来诊脉,待她情绪稳定再行询问。
    这日,姜榆佯装虚弱地与姜夫人一起去送要出门去的姜之敏,泫然欲泣地装了好一会儿的乖女儿。
    姜之敏走后,姜夫人也有事出门去了,姜榆被勒令不许外出,就回屋装扮起了周明夜。
    她让人给周明夜新裁的衣裳终于送来了,美美打扮了一番,正高兴着,牵红匆匆赶来,道:“小姐,温家大公子带人上门来了,指名要见小姐你。”
    这边才说完,又有丫鬟来道:“表少爷来探望小姐,正好撞见了温大公子……”
    周明夜下意识要换回装扮,被姜榆阻拦,姜榆道:“不用理,让和修去应付他,或者干脆让他们打起来算了。”
    “你表弟……”时和修帮了周明夜许多次,周明夜怕他吃亏。
    “放心。”姜榆满不在乎地挑着妆匣里的首饰,“在我家里,和修他哪能吃的了亏?不然我爹的脸面往哪放?”
    姜榆捡起一支发钗在发间比划了下,道:“再说了,我娘留了那么多人看着我呢,还有旗哥,防贼一样让人守着我,不用怕。”
    两人在屋中待着没往前去,只差了丫鬟盯着前面。
    “温大公子说不能见小姐,那就见一见三公子。”牵红别别扭扭地看了眼周明夜,她还是不习惯好好的姑爷变成了个姑娘,“表少爷说三公子要照顾小姐,走不开,让温大公子哪来的回哪去。”
    姜榆乐的看热闹,对周明夜道:“我说的吧,我与和修小时候虽然总吵架,但感情可好啦,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会为我这个表姐和你这个表姐夫出头的。”
    不多久,丫鬟来报时有点惊慌,“温大公子想要硬闯,表少爷直接拔了剑……”
    话未说完,周明夜倏然站起,把姜榆吓了一跳。
    “不碍事的。”姜榆把她拉下来,“再等等。”
    果然,丫鬟很快再来报:“京兆尹的大人带着御医给小姐号脉来了,还有……还有林旗将军……”
    “哎呀!”姜榆遗憾出声,“早知道该让你继续作男子打扮的。”
    周明夜比她还要紧张,当即道:“我现在就换回……”
    “不然待会儿我带着你出去,那就是我前未婚夫与我现在的夫君,还有我表弟一起保护我了。”
    周明夜觉得姜榆所言与她所想相差甚远,愕然转目,见姜榆捧着白里透红的双颊,羞涩中暗藏着得意,道:“四个男人为了我争风吃醋,我可真是人见人爱!”
    第71章 撞见
    温絮之来之前特意让人打听了姜榆的下落, 知晓她与周明夜都在姜家,侯府里只剩一个“重病”的周老夫人和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庶女,他就直接找上姜家来了。
    他此行是为了宣仪郡主的事情, 见不到姜榆, 见到周明夜也行, 反正他俩是夫妻。
    可这二人谁也不出面, 温絮之想要硬闯,哪知接二连三坏他好事的时和修冒了出来。
    时家不如国公府威名赫赫,但时大人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温絮之还真没法把他怎么样, 可就这么离开,温絮之不甘心。
    两相僵持中,门庭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京兆尹与禁军护卫将两方人马围住。
    京兆尹的官员姓方,与林旗点了点头, 面朝温絮之道:“如今姜大人与姜夫人均不在府上,姜家小姐尚在昏迷中, 若是硬闯, 恐有失体面, 大公子还是先回吧。”
    温絮之当然知道硬闯朝廷大员府邸不合适, 但他此时怒火中烧, 只觉得肩上旧箭伤隐隐作痛,当日被人狼狈地射下马背,以及前日火中逃生的情景重新映入脑海。
    先前自己受伤的事已抓了周意辰, 但是表妹宣仪郡主的死没头没尾, 唯一能确定与这件事有关的人, 就是姜榆了,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姜榆讨要个说法的。
    遂怒道:“今日我便是硬闯了,你又能奈我何?”
    他无视周围护卫,甩袖便要朝里走去。
    姜家下人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具看向时和修,方才时和修还凛然拔剑阻拦,这会儿却突然没了动静,偏头看向与方大人一道过来的林旗。
    方大人皱眉,也去看林旗。
    林旗开口道:“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声音淡淡,什么情绪也没有。
    温絮之猛然转头,怒目道:“姜榆背信弃义转嫁他人,你不仅要护着她?如今还要为了她与我为敌?”
    林旗抬目,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深潭,淡然道:“我与你说过,不准动她。”
    “好!”温絮之气极,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
    说罢,他转身大步朝里踏去,周遭众人目光在他与林旗中间摇摆不定,均未做出反应。
    温絮之走动数步,将要踏过门槛时,一道尖锐声音从斜刺里袭来,利刃撕破风声,贴着他面颊划过,“笃”地一声刺入门框。
    一旁的护卫手中只余了个剑鞘,剑身正横在温絮之面前,颤颤而动。
    温絮之怒不可遏,一声爆喝,对着带来的人手道:“动手!”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方大人忙上前打圆场,道:“大公子息怒,且待太医给姜家小姐把过脉后……”
    温絮之根本不听,一掌将他推开,就在此时,远处有人策马而来,距离府门尚有一段距离,已高声喊道:“大人!不好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断,转瞬,来人已到了跟前,迅速下马,急声道:“大人,监狱遭劫,周二公子被人带走了!”
    一语出,震惊的除了方大人就是温絮之了。
    当日禁军将周意辰带走后,径直送去了京兆尹,不算是审理还是关押全由京兆尹负责。
    方大人受了禁军的协助,觉得面上无光。温絮之则是对周意辰恨之入骨,不止一次想弄死他,上前拽住传话人的衣襟,恶声问道:“什么人做的?”
    “属下不知,那伙人具遮着面,虽没杀人,但个个身手矫健,出手干净利落,咱们的人拦不住。那伙人带着周二公子一路杀出,直朝着城西而去。”报信人挣扎着道,“侍卫已追出去……”
    温絮之将人狠狠甩开,冲着带来的下人道:“走!”
    大步往外,路过林旗跟前时看也未看他一眼,冷着脸离开了。
    “这、这……”方大人欲哭无泪,天子脚下,他京兆尹的大牢被人劫了,简直是把他的脸放在脚底下反复碾压!
    林旗点点头示意自己来负责姜榆这边的查问,方大人面露感激,又窘迫道:“那伙人既然敢劫牢狱,定然不好对付,不知将军可否派些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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