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张花了的脸进门,姚致然想对初晴隐瞒都做不到,与她对上眼的瞬间,就见她松开手里的笔,惊讶地微啟双唇。
    「这是怎么了?」初晴起身,快步到姚致然面前,伸手想去触碰他嘴角的伤口,可是又怕自己的手不乾净,在空中逡巡半天还是选择放下。
    姚致然勉强地扯了个笑,想说声没事嗓子却乾涩无比,发不出一点声音,到最后甚至也提不起力气微笑,高霽在一旁义愤填膺地给初晴叙述方才的荒谬,他听着更加疲惫,逕自回到座位趴了下去,自然没有注意到初晴的脸色有些变化。
    高霽说得口乾舌燥,又见姚致然暂时不打算与任何人说话的样子,停下来和初晴互看了一眼后在她耳畔低语,「还没放假就遇到这种破事,我看他一时半会都会是那个样子,他就交给你了啊,我先遛了。」
    话说完,他飞快地跑回座位捞起书包,像一阵风似的离开教室,初晴想拦都来不及。
    「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始。」
    慕言先前说的话,冷不防在脑海里响起。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动也不动的男孩,眼底的忧虑彷彿要溢出,可过了半晌,她还是没有将萌生心头的可能说出来,只盼着是自己多虑,然后回到位置上继续检讨期末考的试卷。
    此刻教室早已人去楼空,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做完最后一道题,初晴搁笔,换到男孩前面的位置,捧着脸盯着他瞧,试图用视线引起他的注意,然而没一会儿,她就被姚致然脑袋上几根翘起的发丝给引了过去。左右摇曳的发丝在光线下像是镀了层金,恍惚间,她已经伸手捉住了那彷彿有生命的细碎发丝。
    感觉到头上的动静,姚致然动了动身子,缓缓直起背脊,初晴浑身一颤,心虚地收回了手,但她的动作早已被收入姚致然的眼里。
    他又无奈又好笑地开口:「你叫我的方式还真特别。」
    明明是看惯了的笑脸,初晴却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下意识地避开四目相对,并说了声抱歉。
    「没事,逗你玩呢。」笑容很快从脸上消失,他往后倒,整个人瘫在椅背上,一隻手将前额的发向上捋,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心情糟透了。」
    「因为被人反将一军的事?」初晴贴上桌缘,一副恨不得翻过桌子直接揪起姚致然衣领似的,「姚致然,我觉得……」
    「不,是因为班导的话。」开口时,他的手转而去覆盖双眼,「这次的事被她误会我确实无话可说,但我做的事和成绩有什么关係?班导根本就只是想针对我。」
    情绪被言语带了起来,他愈说愈激动,最后化作唇边的一抹苦涩不已的笑,那笑里彷彿有刺,一下下扎着初晴的心。
    「我只是想照爸妈的理想做个好孩子而已,怎么反而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初晴忽然站起走到姚致然旁边,一把搂住了他的头。姚致然错愕,漫漶的悲痛情绪因为充斥鼻息的女孩香味转瞬变为紧张,他僵着身子,不敢妄动,直到一句温柔的话落下,一字字抚平他绷紧的身体。
    「我相信你,不管她怎么想你、怎么误会你,我都会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他驀地有股流泪的衝动,却始终挤不出半滴眼泪。伤痕累累的心被温柔包覆的同时,还有一抹不知名的情愫在荡漾,令他分不清自己究竟处于哪种情绪下。
    末了,他索性放弃理解,让自己沉沦在女孩的馨香中。心境渐趋平静的同时,学期的最后一天也无声地落幕。
    寒假期间,姚致然依然经常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按往例,父母的工作都会持续到春节前,他成天足不出户也无人可管。有时望着窗外的天寒地冻他都会忍不住想,父母长期不在家的唯一好处,就是不会催促他在这样的天气里外出遭罪。
    在房里摆弄着箱庭,长年只摆着一个人偶的庭院里如今多了另一人,单是看着心头便涌升一股暖意。
    他和初晴都是没有手机的人,高中后又没有了通讯录,无法通电话或是传送信息,但是他并不感到寂寞,所有的空虚和孤寂都被期盼给填满,一心想着能与初晴见面的日子来临。
    在月历上的格子画下叉叉,细数着飞逝的日子,经过春节、走过百无聊赖的每一日,终于迎来开学的早晨。
    姚致然早早就到了学校,彷彿心有灵犀一般,初晴也在那个时间抵达,两人在校门前巧遇时都不禁一愣。相视半晌,初晴偏头微微一笑,轻柔悦耳的早安乘着风传至姚致然耳边。
    女孩似乎有股魔力,总能让他的心情明亮起来,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早安也能将光亮散落至他心里的犄角旮旯,冗长无趣的开学典礼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姚致然,班导找你。」
    才刚从操场回来,班长就匆匆跑来通知他。
    一旁的高霽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用手肘戳了戳姚致然,咬耳朵道:「才刚开学班导就找事啊?怕是整个寒假都间着,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唉,感谢提醒。我去去就回。」姚致然挥挥手,旋身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去。
    怀着忐忑的心敲响办公室的门板,喊了声报告,姚致然走近班导师的座位。
    老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拿了一张纸摊在桌上,姓名栏位上明显的三个大字让姚致然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自己上学期的期末试卷,但是并不明白班导特地把它拿出来的用意。
    「姚致然,你可还记得你上学期第二次期中考拿了几分?」
    他想了会儿,报出了一个堪堪擦过及格线的数字。
    班导頷首,神色凝重而严肃,指尖在卷子的分数上点了点,「那么,可以请你解释一下期末考的这个分数吗?」
    不到一秒的时间,瀰漫脑海的白雾散去,理解班导为什么找他来的瞬间,姚致然脸色骤变,写满惊讶和不可置信。
    两次考试比起来差了二十多分,令人起疑在所难免,可是班导的态度却让姚致然觉得自己早已被定了罪,找他来不是给予解释的机会,而是告知他将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儘管问心无愧,但这样被冤枉他心里并不好受。
    「你错的地方和初晴有五成相似,是不是你威胁她帮你作弊?」
    想要反驳的句子因为班导这句话而变成了唇边的一抹弧度。怀疑他作弊就算了,威胁初晴的根据不知又是从何而来,气极后所有刺耳的话听起来都格外荒谬可笑,可是在老师的想法里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对待的事,见他笑,脸色更加难看。
    「姚致然,作弊是很严重的事,我并不觉得好笑。」
    「老师。」姚致然深呼吸,尽可能平心静气地说:「如果我说我没有作弊,也没有威胁初晴,您相信吗?」
    「但我看你和初晴上学期经常在一块儿,要说只是同学间的交流也太频繁了吧。」
    话说得曲折委婉,但足够让姚致然明白,班导对他的印象已经定格在了坏学生上,非一时可以扭转,再解释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念在对方是长辈,姚致然一直容忍班导处处针对,但是这回,他无法保持沉默了。
    「既然老师不相信我,那我解释什么也没用了,您就按规定处罚我吧。」他不咸不淡地拋出最后一句话,不理会班导欲留他的叫唤,转身离开。
    因为这事儿,姚致然的学生生涯多了一大一小过,大是考场舞弊小是不听劝和藐视师长,公文很快就发到了他的手里,同时也张贴在穿堂的公布栏上,还很讽刺地贴在了上学期期末考的校排名旁边。
    微仰头看着公佈栏上的讯息,姚致然的视线在自己的名字转了一会儿,向左边移动些许,隔壁榜单上初晴的名字正好与他等高,一纸之隔,却是千里之遥。
    高霽忿忿不平地说着班导的不是,指着公告栏恨不得把那惹眼的红单子给撕下来。听过来龙去脉的初晴亦觉得老师这么做太过武断,好几次想去替姚致然解释却都被本人阻止,理由始终是「已经铁了心要针对他的班导绝不可能听进关于他任何好话」。
    站在公布栏前,三人各有心事。
    「没想到啊,才刚开学你就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几人闻声回头,好像昨日才见过的刘昱昇就站在不远处,饶富兴味地扫过惩处单,嗤笑着说道。
    「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你啊?哪边凉快哪儿待着去。」
    本就心情不怎么好又被人这样一激,高霽最先沉不住气,出声反击。刘昱昇今日显然没有要找茬的意思,耸了耸肩就要离开,可是初晴却注意到他的目光不自然地从姚致然与自己身上飘过,双眼闔了又张,羽扇似的睫毛晃得她心里升起一抹不安。
    她常看见刘昱昇和慕言待在一起,背地里闹事也没少他的份,上学期末,从高霽那儿听说了打架的事他也参与其中,还得知在那之前,姚致然与刘昱昇就有过衝突。
    破碎的事件,因为这个人而连系到了一起。
    「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始。」
    熟悉的话音由远而近在脑海里盘踞不去,初晴吞了一口唾沫,扯住姚致然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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