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她又惶惶地往李怀叙怀里贴了贴,庆幸他如今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李怀叙哪里会拒绝这等投怀送抱的好事,嘴角莞尔,继续声情并茂地为她讲述自己带着那个孩子在山间待了一天一夜的故事。
    讲到最后,他深深地抱紧了公孙遥:“实在辛苦娘子这一路寻我了,我都听县尉说了,娘子一路自浔阳过来,跋山涉水,实在艰辛。”
    “唔……”
    公孙遥埋在他怀里,回想起自己那一日经历的风雨,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过疯狂。
    万一,万一她此番是真的有了孩子,那她这般的折腾,孩子只怕也是真的凶多吉少的。
    可她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得知李怀叙出事,她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她要找到李怀叙,她要他活下去,这便是她唯一的信念。
    她回抱着李怀叙,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问:“那葛家村,若是每年江水倒灌都如此凶险,村民们为何还要常年居住在此地?为何不能搬迁,去别的地方?”
    “搬去哪儿?”李怀叙笑,“今年江州的情形,想必娘子也是见着了,底下许多的村子其实都是如此大同小异,葛家村不是唯一,也不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这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有屋舍,有田宅,洪水不是每年都有,只需要在来时有序地撤离,待到将来消退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回来的。”
    “那屋子在江水里都泡成这样了,还要继续接着住吗?”
    公孙遥自他的怀里起身,不可置信。
    “嗯哼。”李怀叙陪着她起身,“我的好娘子,这里是江州,不是长安,即便是长安,远郊的百姓也常有流离失所的,有个稳定能住的地方,于很多人来说,已是不易。”
    这里是江州,不是长安。
    有住的地方,已是不易。
    公孙遥听着李怀叙的话,莫名又想起那几个因为农田被淹不断上衙门来闹事的百姓。
    困惑的目光一点点被解开,余下是猛然的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是,是她错了,一直以来,都是她想当然地错了。
    江州不是特例,是大雍许许多多平民百姓的现状。
    她这一生,出生在钱塘,成长在长安,出行时,坐的不是能纳几十人的大船,便就是有专门车夫赶路的马车,住的不是干净宽敞的客栈,就是奢华典雅的庭院。
    她的苦,是自小被赵氏和公孙玉珍欺辱、在家中没有地位、无法还手言说的苦,而这些地方百姓们的苦,才是真正的命苦。
    她在出嫁后,尚可以靠着李怀叙去向赵氏和公孙玉珍她们还手,可是这些生就穷苦的百姓们,却大多无法向命运还手。
    农田靠天吃饭,他们既享天之果实,亦要承受该有的天灾。
    “李怀叙,你觉得父皇是位好皇帝吗?”公孙遥不知为何,突然想要问他。
    李怀叙顿了顿:“自然是,父皇自登基以来,重农桑,轻赋税,改制科举,选贤举能,还有那条通往西域的路……”
    一提起西域,两人竟也不知是何时有的默契,双双想起了那场上元节时的西域歌舞。
    公孙遥比李怀叙想的还要更多些,莫名没什么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李怀叙讪讪:“总之父皇是位好皇帝,在我看来,不输始皇汉武!”
    公孙遥抿着笑,点了点头。
    那若你当真也想要争皇帝的话,她想。
    我希望你成功,希望你可以成为同你父皇一样的明君。
    大雍的百姓需要贤明的君主,盛世繁华不能永远只是长安的繁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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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劫富济贫,重振江州◎
    江州的暴雨虽然只持续了七八日, 但后续带来的影响却是无穷尽的。
    被淹的农田、泡水的屋舍,全都亟待处理和修缮, 大批的百姓居无定所, 只能带着一家老小,挤在朝廷暂时安置的棚户里。
    李怀叙和公孙遥在彭泽县又接着待了好几日,几乎每日都在忙着上街帮忙, 或是下到各种村落里去查看具体的情况。
    这日, 公孙遥又从街上施粥回来,李怀叙翘着二郎腿, 躺在竹席上愁眉不展。
    “你怎么了?”她推推他,“你今日不是该去李家村吗?”
    “去了。”李怀叙挪着屁股,一点一点地将脑袋枕到她的腿上:“但是气饱了, 又回来了。”
    “怎么气饱了?”
    公孙遥贴心地将双手摁在他的太阳穴两边,替他放松着穴位。
    李怀叙自然地闭眼道:“李家村这回灾情还好, 没有怎么受影响, 顶多就是淹了几亩农田, 但是村里还有一堆人觍着脸问这回县衙发放对百姓的补助,有没有他们的份。”
    “那你直接告诉他们没有不就好了?”
    “是啊, 我自然得告诉他们没有, 可是他们又跟我哭,说今年原本就指着这庄稼地里的收成过活, 如今水将田给淹了,庄稼也泡汤了,他们这日子,也是没法过了。”
    听着他无可奈何的语气, 公孙遥终于了然:原来, 李怀叙不是被村里的百姓给气饱了, 他是被江州如今的现状给气倒了。
    此番百姓们的良田泡水是真,县衙能够发放的补助有限也是真,这些补助,自然只能先紧着那些连家都没有了的灾民,相比之下,李家村这种情况的,的确就得往后稍稍。
    “我记得章刺史走之前不是说,他会想办法与朝廷奏表,尽力叫京里多拨一些灾款下来?”她又问。
    “娘子是不懂这灾款里的学问。”李怀叙唏嘘,“父皇每每遇到这种情况,从来都是不会吝啬的,必定是叫户部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可是户部从尚书到侍郎,再到最底下一个个的员外郎,如饥似渴,正愁没有地方能够剥削呢,娘子觉得这灾款最终运到江州,还能剩多少?”
    这倒的确。
    公孙遥即便不在朝为官,也曾听说过不少这朝廷里的门道,户部和工部,是长安所有衙门里肥水最多的地方。
    至于这肥水究竟是打哪里来,李怀叙说的,便就是其一。
    “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钱直接运到我们江州?”
    “暂时没有。”
    李怀叙虽知晓这其间门路,却也是莫可奈何。
    朝廷的规矩是早就定好的,这么多年延续下来,要想改变,势必要花费大量的力气,更别说他们如今远在江州,想要插手京里的事,谈何容易。
    他们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就是先把江州的秩序恢复好。
    好在江州到底底蕴还在,即便一趟山洪暴雨,出现了许多无家可归的灾民,但也仍旧有不少的富户豪绅,可供人觊觎。
    李怀叙在屋里躺了一早上,便就是在想这个事情。
    “娘子觉得,咱们干一场劫富济贫的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
    李怀叙又确认了一遍:
    “劫富济贫!”
    —
    近来江州富绅圈里传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原来当今陛下膝下的九皇子,居然就在此地,而且任的是司马一职。
    “呵,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来便来了,还指望我能去迎接他不成?”江州富绅之首,王员外之子王仲坤神气活现道。
    “王兄有所不知!”
    接他话的是章刺史拐着几个弯的表侄子章延昭。
    “这皇子得不得宠的不打紧,打紧的是,他的舅舅,亲舅舅,唯一的舅舅,是如今扬州的那位铁面将军!”
    “谁?”
    “如今那位扬州刺史,程恪!”
    程恪此人,自走马上任扬州之后,震动的便是整个江南一带的商人。
    因为他实在太过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原本一群靠着朝廷庇护、肆无忌惮便可以至扬州做买卖、到扬州过水路的商人,如今都得想破了脑袋,走再正经不过的门路,才可能被放行。
    程恪还不似以往那几个扬州刺史,他们只需说说好话,送点银子,请吃顿饭,那便什么事情都可解决,程恪却是连最基本的见一面都难,更别提要在他面前说的上话。
    所以这才不到两个月,他便被冠上了铁面将军的称号。
    “他是程刺史的外甥?”王仲坤肥头大耳地惊异道。
    “是。”章延昭点头。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王仲坤当即后悔道,“他来江州都多久了?”
    “不久,也就一个月不到。”
    “都快一个月了!”王仲坤再度震惊。
    司马只是江州的佐官,还大多是被贬之人,王仲坤家既然能被称得上是富绅,那祖上好歹也是出过几位大官的,所以于这司马一职,实在是不太在意,也就不曾特地去打听过如今的江州司马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如今是又惊又气,揪着章延昭的领子:“你早知道他不仅是皇子,还是程刺史的外甥了?”
    事到如今,其实他是不是个皇子王爷,在江州这等地方还不是最打紧的。
    最打紧的是,他是扬州刺史的外甥。
    王仲坤如今经商,九皇子究竟是皇帝的哪个儿子可以不知道,但每一任的扬州刺史,却都必须了如指掌。
    那是掌着他命脉的人。
    章延昭又默默点了点头,看着他继续暴跳如雷。
    “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
    章延昭顶着他瀑布似的口水,无言腹诽:衙门对于新来的司马是谁这事从来没有特意藏着掖着,有心之人一打听,早都清楚了,他自己不上心,竟还怪起旁人来了。
    可他面上还得道:“王兄冷静,虽然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暂时还没什么人去接近他,咱们如今去也不晚。”
    因为大多的生意人都精明,李怀叙是皇子不假,是扬州刺史的外甥也不假,但他到底能在刺史面前说得上多少话,还有待考量。
    讨好人,总不能白白地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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