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全国美术展,顾盼晴以一幅「凤凰涅槃」拿下首奖。
    那一年,罕见地出现了双首奖──魏蔓婉以「撒旦之泪」与她并列第一。
    两幅作品从送选、评选、排名,至最终的出展都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凤凰。
    印象里,这上古神祇以往便经常出现在顾盼晴的笔记本、试卷、或是课本的空白处,不少人见过,所以并不陌生。虽然总以点阵、或是素描的黑白型态呈现,可总给人一种难以琢磨的高傲与威慑感,十分难以亲近,却又特别叫人着迷,总移不开眼睛。
    而当时的参赛作品上了顏色后,更是令人惊艷。
    峭壁千里,烈焰焚空,模糊风雨散成背景。一只凤凰,双眸熠熠印火光,昂首振翅,熊熊烈火中窜身而出,几根沾湿了的焦黑羽毛溶进了火光帷幕之后。
    祂自风雨中散去,又在烈火中重新降生。
    评审老师们无不震撼,纷纷给予了至高的肯定。
    一幅画,不仅仅有鬼斧神工的雕琢,彷彿还有灵魂,能感受得到生命的坚韧。有苦痛、也有难以抹灭和打击不倒的张狂。
    祂、生在风雨里,却自火中来。
    唯一不改的是,眸中自始而终的骄傲与坚定。
    如果说,顾盼晴充分表现了浴火重生的希望,那么魏蔓婉便恰恰与她相反。
    曾经,她以「深渊之光」骗过了所有人。
    暗无天日的深谷,偶然洒进一抹縹緲薄弱的微光,画面正中站着一名女人,背影单薄,看不见脸,仅能见她一袭白衣,乌发及腰,向着那簇飘摇不定,好似随时都要散去的光芒,伸出瘦骨嶙峋的细长手指。
    谁也不知道,她将抓住的是希望、或是绝望。
    而如今,魏蔓婉再次以「撒旦之泪」重登美术展舞台。
    一幅画,同样的背景、同样不容置喙的画工,画中的女人微微侧着一边脸,此刻画中世界正下着暴雨,分不清淌在她脸上的是泪水或是雨水,而那抹将散未散的光芒,即便大雨倾盆也仍未消失。
    可是,画者巧妙运用了色彩的变化,不同层次的黑翻涌而上,将整个山谷叠得密密层层,瓢泼大雨在低谷匯聚成了深浅不一的水漥。
    眾人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原来那名图中的女人,无论是希望、或是绝望都不是她要抓住的。
    因为她、从来想做的就是──摧毁。
    她透露出强烈的企图是,摧毁世上一切万物,包含希望,也包含绝望。
    评审老师讨论了很久,最后才终于做了「双首奖」的决定。
    因为无论是哪一幅图,画工都无可挑剔,姑且不论意图,带入感皆是十分强烈。
    最终名次出炉时,这两幅狠甩第二名好几千里的画作,讨论度自然不在话下。
    画作展出的前一日,魏蔓婉一个人站在无人的美术馆内,望着眼前两幅并列却判若云泥的图作。
    沉默久久,眸中印火光。
    她也被焚过一回,只是很可惜,她衝不过火焰,便生生烧成了灰烬。
    所有人都说,这两幅图选不出好坏。
    可是只有她知道,她其实败得不留馀地。
    她败的,又岂止一张图?
    相比于魏蔓婉眾所周知的画工,向来低调的顾盼晴意外地更引人注意,攀亲带故的不在少数,本来不熟的都跑来装熟,不认识的也奔来求认识。
    然而顾盼晴,也已然不比从前,即使不爱喧腾,也不会直白地要人滚,便学着唐文哲那一套,给那群人一个敬而远之的微笑。
    眾人都来恭贺她,只有唐文哲没有。
    当她问他,她得了这么大的奖,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当时他们走在黄昏的路上,唐文哲也只是歛了歛眼光,沉凝了会,然后给了她一个听似认真思索后,却仍言不及义的回应。
    他说,下一回,也画画极光吧。
    言罢,顾盼晴一顿步,登时就愣在了原处。
    『路边卖瓶子的叔叔说,看见极光就会幸福一辈子。』
    恍惚间,好像又听见当年自己对他说的这句话。
    她绕了绕眼珠,唇边有藏不住的笑意,但依然得寸进尺地又对他说一句:不管,反正我就是要你说点什么来哄我。
    结果,惹得对方不得已又低头想了半晌,方才抬眸朝她微微一笑,倾身,然后说:听说,女朋友都是这样哄的。
    有那么一瞬间,顾盼晴感觉自己好似都要窒息了。
    十月黄昏后的风拂来,也捎来了些凉意。
    夕曛将一对相拥的人影托得长长的,托在那条他们曾走过无数次的偏远小径上,还有永不止息的时光洪流里。
    他说,听说,女朋友都是这样哄的。
    女朋友。
    那是唐文哲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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