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拓囫囵点了个头,转身又走了。过年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也回家团圆的计划。乱糟糟的长卷发,宽松的裤子,不羁的拖鞋,背影就像个孤独又落魄的艺术家。
    孟杳站在玄关处蒙圈,半天才回身,问江何:“你今天什么安排?”
    江何好像也没睡醒,坐在沙发上,默了几秒才反问她:“你呢?”
    “我想去长岚拜一下老太太。”
    江何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刚好回去看一眼老屋,老江前几天又问了。”
    孟杳犹疑片刻,想到他还不知道林继芳的骨灰放在静岚寺,想了想说:“她骨灰放在静岚寺的往生堂。”
    江何表情未变,只是仍然反应缓慢,又过了几秒才点头,“行,我开车。”
    *
    时间还早,路上车和人都不算多。他们畅通无阻地开到长岚,一路没怎么说话。江何似乎是起太早了还没回神。孟杳见他对静岚寺毫无波澜,心中犹疑。
    她远远地看见静岚寺山顶一点白皑皑的尖,与雾白的天连在一起。她降下一点车窗,清冽的空气涌进车里,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天真好。”
    江何专注开车,漫不经心地应一句:“嗯。”
    上了山才发觉雪下得很大,本就冷清的静岚寺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孟杳率先下了车,走到山门下时被一阵裹着雪粒的风吹得颤了颤,低头裹紧了围巾。听见身后窸窣的声音,回过头,看见江何从后备箱拿出一束玉兰花。
    空山新雪,他穿一件长至小腿的黑色大衣,捧着雪白的山玉兰,缓步而来。
    孟杳怔住了,问:“哪来的花?”
    “刚刚顺手买的。”
    刚刚经过镇上时,他下车说是要买点除湿的东西,他家老屋返潮。原来还买了花。
    孟杳吸了吸鼻子,“谢了。”
    江何把花递给她,“你给老太太吧。”
    孟杳抱住那一大捧花,似乎是玉兰的一个品种。扫墓时不太常见的花,但姿态香气都别具一格,清尘脱俗。她一直知道江何审美好,从前也听闻他浪漫,给女朋友送花从不随大流,向来别出心裁。倒没想到她第一次见识到他平等的浪漫主义,是给林继芳送花的场合。
    “走吧,我去买香。”江何说着先走上前,快她两步往天王殿去。
    孟杳愣了一瞬跟上,却发现他的脚步顿住。
    抬头对上他示意的眼神,循着看过去,见钟牧原站在天王殿外的台阶上。
    他穿一身白,臃肿的羽绒服在他身上也显清瘦,手里拿着三支新香,鼻尖冻得有点红,呵出白气来。
    看见他们,他也愣住了。
    林继芳葬礼后,这是孟杳和钟牧原第一次见面。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要和他谈谈,却被诸事牵绊,或主动或被动一直拖到了现在。
    钟牧原也从来没有催过她。自从那次她生病在家对他发火,他说到做到,再没有主动打扰。
    四目相对,孟杳多少有些心虚。钟牧原太君子,显得她说话不算话,挺不厚道。
    江何回身对孟杳说了句“我先去买香”,就大步走进了天王殿。经过钟牧原时,淡淡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钟牧原冲她笑了笑,走过来,“我来看看老人家。”
    孟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老人家”是指林继芳,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她葬在这?”
    话音落下她便察觉不妥,她的语气也太像质问了,听上去像在质疑钟牧原的人品。而事实上自重逢以来,除了那次被江何叫来照顾生病的她,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冒犯她的事。
    钟牧原的眸色也果然黯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平静地解释:“之前和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提过你在静岚寺扫墓。”
    孟杳懵了,仔细回想,可能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这段时间她和钟牧原虽然没见面,但通过几次电话,微信也偶尔联络,主要是她询问莫嘉禾的病情。好像有一次通话时她正好在长岚,也许随口就和钟牧原说了。
    于是她更不好意思了,歉疚地说:“抱歉,说过要和你谈谈的,一直没空……”
    “没关系。”钟牧原笑说,“我等你。”
    孟杳垂眸,看见他拿着香的手也冻得发红。她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问他:“快过年了,你怎么来这里?”
    这话问得奇怪,钟牧原没明白。
    “…我奶奶,她都不认识你。”
    钟牧原失笑:“毕竟我是小辈,而且老人家之前至少收留过我一晚。”
    “如果不是碰巧遇见,我都不知道你来过。”
    钟牧原沉默了,半晌闷出一句:“…我又不是来看你的。也不是为了让你知道。”
    这语气不像他的风格,孟杳抬头撞上他难得带点幽怨的眼神,笑了,问:“你今天有空吗?”
    “嗯?”
    “我们聊聊吧。”孟杳说。
    钟牧原心里忽然忐忑,但还是点头答应,“好。”
    “你上香了吗?一起过去吧。”孟杳说着回身找江何,却没见人影。又四处看了看,还是没找到。她纳闷地嘟囔了几句,迈步向往生堂去。
    走过大雄宝殿和观音堂,在庭院里看见江何。他背对着他们,在角落处打电话。
    孟杳还没出声,他就似有所感地回头,还在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就冲她点了点头,走过来把香递给她,努努下巴,示意她先去。
    孟杳小声应了句,便先走了。
    往生堂比寺庙其他地方更冷,透着一股阴湿的寒气。孟杳不自觉打了个颤,看见林继芳的骨灰前已经有了三炷香,大概是江何供的。她把怀里的山玉兰放在小隔间的底座上,又点燃了三支香,拜了三次。
    她好像没什么话要和林继芳说,看着她那张难得慈祥的遗照,笑了笑,随口问:“花是不是挺好看?”
    “以后都带一束花来看你吧。”
    就说了这两句,她退出来,把位子让给钟牧原。
    她看钟牧原郑重地燃香鞠躬,动作比她虔诚尊敬得多,笑了笑,先转身出了门。
    孟杳站在廊下,看见空中隐约又飘起雪粒,远处大雄宝殿的飞檐上很快覆上一层单薄的白。
    她抬头发怔,听见一阵脚步声,放平视线看见江何走过来。孟杳以前一直觉得他张扬潇洒,今天却发现他的气质和这古寂的寺庙如此相似。明明是拿着手机疾步走在落雪的寺庙中庭,却没有半点浮躁突兀,仿佛人在画中行。
    “怎么样,现在回去么?江序临……”
    江何话没说完,正好钟牧原从往生堂走出来,问孟杳:“中午要找个地方坐下聊吗?”
    孟杳看了钟牧原一眼,说了句“等一下”,然后问江何:“你刚刚说什么?”
    江何的脚步顿在阶下,看着长廊上孟杳和钟牧原并肩而立。雪花落在他肩头,他平淡地把刚刚的话说完:“我问你是不是现在回去?江序临刚给我发微信,他和我爸妈下午到机场。”
    孟杳愣了,“这么突然?”
    “嗯。”说起这,江何就想踹江序临一脚。老江跟老何今年回国过年,他肯定少不了一顿唠叨。江序临故意上了飞机才告诉他,明摆又想看他好戏。
    孟杳为难了,她原本想着在长岚镇上找个地方吃饭的,刚好能和钟牧原把话说开。
    “那……”
    “你开车来了吗?”江何径直问钟牧原。
    “开了。”
    “那你待会儿坐他车回去?”江何又问孟杳的意见。
    “…行。”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江何点点头,手机揣回大衣兜里,彷徨了两秒,“那我先走了。”
    钟牧原见雪势渐大,出声道:“注意安全。你也放心,我会把杳杳安全送回去。”
    江何似乎觉得钟牧原讲话一本正经得好笑,嗤一声道:“两个会开车的成年人,有什么不放心。”
    几乎同时,孟杳也咕哝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江何没听到,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雪中。
    可钟牧原听到了。江何和孟杳的声音同时传进他耳朵里,如同两声共振的念诵,敲打在他的心上。
    “…我们去镇上找一家店吃饭好了。”孟杳看着空空的寺庙,收敛心神,提议道。
    钟牧原回神,见雪大,戴上羽绒服帽子,“你在这等等,我去车上拿伞。”
    孟杳却已经走下台阶,“不用啦,就这几步路。”
    她小跑着往外走,钟牧原只得跟上。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02-05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先别急……(bushi) 这两天都双更吧,真的就这几章了…… 所以待会儿还有一章哦。
    第41章 .她心底的那团火终于燎开迷雾
    雪愈发的大,孟杳原本是该一口气跑回车上的,却不知缘由地在大雄宝殿前顿住了脚步。门梁下悬挂的厚重暖帘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微微翻起,殿内幽微的灯火时隐时现,一瞥只见冷清。“杳杳!”钟牧原追上了她,她已满头白雪,“怎么了?”孟杳问:“等我一下可以吗?”钟牧原虽疑惑,也还是点点头,“当然。”孟杳掀开门帘走进去。仍旧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僧弥,孟杳买了香,拜了佛,往功德箱里塞了零钱,问他要功德簿。这次不需要一一翻阅,孟杳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尚未干透的墨迹,一笔行云流水的字——孟杳喜乐。
    雪愈发的大,孟杳原本是该一口气跑回车上的,却不知缘由地在大雄宝殿前顿住了脚步。门梁下悬挂的厚重暖帘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微微翻起,殿内幽微的灯火时隐时现,一瞥只见冷清。
    “杳杳!”钟牧原追上了她,她已满头白雪,“怎么了?”
    孟杳问:“等我一下可以吗?”
    钟牧原虽疑惑,也还是点点头,“当然。”
    孟杳掀开门帘走进去。
    仍旧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僧弥,孟杳买了香,拜了佛,往功德箱里塞了零钱,问他要功德簿。
    这次不需要一一翻阅,孟杳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尚未干透的墨迹,一笔行云流水的字——
    孟杳喜乐。
    江何 2023 年 1 月 20 日
    “要笔吗?”小僧弥在她的沉默中忽然出声。
    孟杳回神,摇了摇头,“不用。”
    她将那功德簿阖上,还给了他,双手作揖后缓步走出了大雄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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