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要进组做三个月左右的体能训练,这对于向来懒惰的她是一项艰难的挑战。平时的莉莉丝能躺着就不坐着,偏瘦的体型是因为厌食症饿出来的。现在从早到晚都要在健身教练的监督下做魔鬼训练,前两周都是在眼泪和汗水中度过的,身上的肌肉又酸又痛,连睡觉都是一种折磨。
    莉莉丝正好需要用忙碌来抵抗焦虑,她身上压着太多事情,她需要躲在一个避风港里。
    外面的舆论风暴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乱伦的丑闻还没消退,莉莉丝和史蒂夫的离婚官司又冲上热搜,由于之前一系列负面八卦的影响,大众一边倒地支持史蒂夫,甚至同情他头上戴的绿帽子。直到斯蒂夫公司的新源泉计划爆出诈骗传闻,所谓的癌症免疫治疗竟是一场空壳骗局,没有新技术,没有医疗革命,所有的宣传手段都是斯蒂夫用来敛财的工具,曼城一半以上的癌症病人用救命钱报名参加新源泉计划,拿着号码牌在漫长的队伍里等待,最后却发现队伍的末尾是一片虚空,他们的钱都丢在一个无底洞里。
    民众的激愤爆发,从同情斯蒂夫转向憎恨斯蒂夫,连带着莉莉丝一起辱骂,因为莉莉丝曾经卖力宣传过,就是她的影响力才会导致如此多的民众受骗。有人问,莉莉丝的母亲也接受过治疗,难道她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利用吗?
    当然可以,何止利用,说不定莉莉丝就是用特权,让她母亲接受真正有效的治疗,而对民众,则贩卖廉价药物、宣传虚假的治疗手段来骗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别忘了,她可是个演员,演员最会演戏,最会欺骗观众!说不定,这场离婚官司也是这对名人夫妻保全自我的戏码,富豪们总有各种办法逃脱惩罚!
    我们要抵制莉莉丝!抵制莉莉丝!
    讨伐莉莉丝的声浪在全球互联网上激荡扩散。
    莉莉丝并不知道。她只是沉浸在健身房的器械中,感受每一次发力时的呼吸,感受汗水流过脸颊的弧线,感受自己的腹部和背部肌肉练得越来越硬。
    手机在响,在空旷的健身房里格外响亮。是管家克罗伊打来的,她的声音慌慌张张地从听筒里传出来:“莉莉丝,不好了,珍妮晕倒了,情况有些危急!”
    莉莉丝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拔腿就跑。
    赶到克伦威尔医院的时候已是天黑。莉莉丝的后背贴着好几层冷汗,干了又湿,湿完又干,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
    这段时间莉莉丝的负面新闻太多,克罗伊特意把老宅的智能设备都关闭,以免珍妮看到或听到只言片语。珍妮是个癌症病人,但她不是老年痴呆,在看了一段时间报纸以后便嚷嚷着要看电视,克罗伊只好找借口说电视机坏了,还在维修。可是珍妮并没有等到维修的工人来到家里。
    某天,珍妮悄悄翻出一个旧平板,重启后连上网开始看新闻,随便点开一个网页就是铺天盖地的莉莉丝的名字。克罗伊送药进房间的时候,只看到珍妮晕倒在床脚边,平板上还在播放网友恶剪的莉莉丝、诺亚和斯蒂夫的三角恋情视频。
    克罗伊不停地向莉莉丝道歉,莉莉丝没有责怪她,只让她回去休息几天。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如何能阻止一个人完全不接触外界信息呢?要怪,也只能怪莉莉丝自己。
    都是因果报应。莉莉丝自嘲。
    她拉开病房门走进去,珍妮闭着眼睛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惨白。氧气管连接着旁边的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运转声。
    中央空调的温度适宜,莉莉丝却觉得病房里冷得像冰窟。
    那是死亡的气息,从珍妮的体内蔓延出来。莉莉丝想把死亡这个词从脑海里踢出去,可它却牢牢地黏在她的意识之海中,挥之不去。
    医生说是中风,珍妮是受到巨大刺激,情绪起伏激烈,加上意外摔倒,头部遭到撞击,大脑供血不足所以晕倒。住院治疗以后会有好转。
    莉莉丝坐到床边,慢慢牵起珍妮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妈妈,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好好谈心了,是不是?明明是家人,却很少有时间互相陪伴。我小的时候你总是忙于工作,只有夏天会带我和哥哥去海泥湾度假,一年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夏天,因为我人生中最在乎的人都会在我身边。
    “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夏天快到了,我很期待一起去度假。雪儿和康利也回来了,还有海伦阿姨和玛德琳阿姨,你也很期待和他们相聚对不对?所以,求求你,努力康复吧。”
    珍妮的气息缓慢地喷在氧气罩上,凝结成一层水雾。
    “妈妈,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让你失望了。可我想告诉你,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诺亚。我不管是天罚还是天赐,我只遵从内心的选择。
    ”妈妈,我要向你坦白,是我先爱上诺亚的。从你带他回家的那一天,我便天然地被他吸引,我对他有好奇,有渴求,有嫉妒,还有爱。我无法说清楚,妈妈,因为人的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去爱,如何被爱,等我学会了,我的一生也就结束了。
    “妈妈,我是爱你的,可我同时恨着你,我恨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恨你让我生来就是莉莉丝,我也恨你将我和诺亚分开。我明白,你别无选择,你不是恶魔,却生下了恶魔的孩子,如果有来生,我会赎罪,但这一世,可不可以让我任性一点?”
    莉莉丝哽咽着,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珍妮的手背上。
    珍妮的呼吸重重地喷在氧气罩上。
    “妈妈,请原谅我,我爱他,我克制不住,并且永远不会停止爱他。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可不可以转动一下眼球,让我明白你的心意?”
    仪器一刻不停地在运转,病房里只剩下机械的滴滴声。
    珍妮一动不动。
    “妈妈,我不想逼你,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如果你今天不能给我,我明天会继续来。”
    莉莉丝松开珍妮的手,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痕。
    突然,一滴泪从珍妮的眼角滑落。莉莉丝愣住,她看到珍妮薄薄的眼皮正努力翕动,泪盈于睫,仿佛在向她传达着什么信息。
    莉莉丝感到心口一空,巨大的悲伤如洪流般倾泻而下,淹没整个心房。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紧紧握住珍妮的手,在指尖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霓虹夜色在车窗外极速后退,在莉莉丝脸上留下一道道绚烂光影。莉莉丝脚踩油门,引擎声发出轰然巨响,飞速向前滑行。
    车子开到诺亚家楼下。莉莉丝从车里下来,倚靠在引擎盖边,快速点起一根烟。烟雾从口腔吸入,慢慢流到肺部,莉莉丝享受地吐出一圈烟雾。果然,一段时间不抽了,复吸之后的第一口是最爽的。
    午夜两点,道路空无一人。莉莉丝仰起头,往上数窗格子,数到诺亚家那一层,她看到那扇窗还亮着。她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只说了一句:“下来。”
    没一会,窗边就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朝下看了看,接着消失在窗边。
    烟灰燃烧半截,莉莉丝抖抖手指,慢慢抽完最后两口。一支烟抽完的时候,诺亚出现在她面前。他眼底一圈乌青,穿着西装,领带松散,不知道是刚下班还是仍然在加班。
    他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凝视她的脸庞,好像是看出她有些不一样。因为健身,她整个人的状态都紧致许多。
    但他没问什么,她也没说。
    夜风吹过,诺亚偏过头示意:“非要我下来接你,上去吧。”
    风吹乱莉莉丝的卷发,发丝挂在她的眼睫上,她懒得拨开。“诺亚,你爱我吗?”
    莉莉丝终于问出了这个蠢问题,从前演爱情片时,她向来瞧不起这句台词。如果爱情是一场博弈,那么只有在一段关系中没有安全感的那一方,才会问这句话,同时也将自己的弱点交给了对方。
    夜风把莉莉丝的话语送到诺亚耳边,诺亚闻到一丝熟悉的烟草气息,还有她身上迷幻的香气。月光倒映在莉莉丝的眼眸中,亮得惊心动魄。她的表情朦胧不清,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还有一丝孤注一掷。
    诺亚叹口气,拂去她眼角的发丝,轻轻点点头:“嗯。”
    下一秒,莉莉丝就拉住他的领带,吻了上去。
    诺亚忍不住抱紧她,加深这个吻。
    黑暗的角落里,一只单反镜头从墙角处伸出来,聚焦到拥吻的两人身上。
    当日凌晨,珍妮在克伦威尔医院逝世,享年五十二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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