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安沉默地向前一步,问:“师父临终前,有交代什么话吗?”
    “有交代。”想起师父的遗言,裴玄霜万分苦楚,“但……你我怕是都做不到了。”
    白十安目光黯了黯。
    “师父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一定要报仇。”他坚定地望着裴玄霜,“楚衣,你且在谢浔身边熬些时日,兄长会杀了他,灭了沛国,接你回去。”
    裴玄霜心头一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白十安紧紧攥拳,瞪着谢浔道:“谢浔,你给我等着。”
    谢浔一派从容:“好,本侯等着你。”
    白十安双拳攥得越发得紧,他看向双眸紧闭,满脸痛楚的裴玄霜,不忍而决绝地道:“楚衣,你多保重,我没来接你前,你要好好的活着。”
    活着?
    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嫁给自己的仇人,在仇人的身边活着,当真是生不如死。
    可白十安偏偏要她活着,要她等着他复国成功,杀了谢浔,带她回沛国的那一天。
    会有那一天吗?
    希望吧。
    “希望父皇和母后会保佑你。”良久,裴玄霜喃喃地道,“保佑天亡沛国,教武安侯谢浔,不得好死。”
    当着谢浔的面,裴玄霜毫无顾忌地说出心中的诅咒。
    谢浔听着刺耳的咒骂,笑了。
    第068章 弹劾
    谢浔说到做到, 待得到了白十安回到北夷城的消息后,立刻撤走了驻扎在北夷城的守军,请旨释放了关押在天井的北夷奴。
    此举引得百官哗然, 朝野震动,皇帝虽表示了困惑与愤怒,却还是按照谢浔的意思做了,与谢浔一党不睦的官员们见皇帝隐忍至此, 对谢浔的不满越发高涨, 其中以御史台薄大人最为积极, 弹劾谢浔的折子一本接着一本往皇上面前递送。
    面对朝廷内的风起云涌,谢浔毫无在意, 总归早晚要掀起这些风暴的。
    那个屡次暗算他, 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小皇帝, 也该把皇位还给他外甥了。
    秋去冬来, 初雪降临,提督府内一片白雪茫茫,晶莹剔透, 犹如仙境。
    虽然冬日冰冷, 但琅月轩中却温暖如春,一身素衣的裴玄霜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看医书看得正是入神。
    自白十安平安离开提督府后,裴玄霜便日日看医书,时时看医书, 将自己的全部时间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医书上,其他的事, 她一概不过问。
    虽是养了块“木头”在府上, 谢浔却毫不气恼, 他日日来看望裴玄霜,缠着裴玄霜,与裴玄霜同吃同睡,虽过的是普通夫妻生活,然而他们各自心底都明白,他与她,不过是相识已久的陌生人罢了。
    “主子,听说御史台的薄大人又参侯爷了。”秋月一边整理医书,一边没话找话地和裴玄霜聊天,“为着北夷的事,侯爷没少被文武百官针对,听说皇上也对侯爷大为不满,不过是碍于侯爷的权势与声望隐忍不发罢了。主子,你瞧侯爷为您付出多大啊,真真是把主子放在心上仔细疼着的。”
    裴玄霜缓缓放下手中的医术,问:“薄大人?哪个薄大人?”
    “新科探花薄文兴呀。”秋月道,“也不知道这位薄探花中了什么邪,一味地和侯爷作对,侯爷一直对他多有宽容,否则的话,御史台哪还有他的位置。”
    薄文兴……裴玄霜一颗心蓦地一坠,目光看向手边的医书。
    “干什么呢?安安静静的。”神思未定,谢浔已然推门走了进来,站在裴玄霜面前。
    秋月立刻懂事地退下,裴玄霜则依旧盯着手边的医书,仿佛没看见谢浔这个人,没听到谢浔说得话。
    谢浔早已习以为常,他极力地忽视掉心头泛起的疼,自行拉开椅子坐下道:“还在看医书吗?看得腻不腻?若是腻了,我叫人找些有意思的来。”
    裴玄霜扬起头,神情晦暗地盯着谢浔。
    谢浔凝着神,由着裴玄霜打量。
    然而裴玄霜并不是想看他,她只是好奇,这个人怎么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还没死,困在他身边的鬼日子,她到底还要挨多久。
    这个答案终究无解。
    便在谢浔略显失望的目光中回过头,毫无避忌地说道:“薄文兴一直在弹劾你?”
    沉沉望着裴玄霜的谢浔微微一愣,笑道:“是。”他轻轻握住裴玄霜的手,“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答应过要替他医治腿疾的。”裴玄霜话音一变,“这也是你造下的孽,你该不会忘了吧?”
    谢浔神情一顿,嘴角的笑意隐隐凉薄下来。
    “你要替他医治腿疾?”他哂笑,“你可知,他在朝中处处与我对着干,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打下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裴玄霜道,“谢浔,你该明白,想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不知薄大人一个。”
    谢浔哑然失笑。
    似乎他付出再多努力,都暖不回裴玄霜的心,他已经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了薄文兴一马了,她居然故意提及旧事,想要替薄文兴医治腿疾。
    他内心怄的要死,却不敢发作分毫,陪着笑意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无可救药,只是,这与你要给薄文兴医治腿疾有何干系?”
    裴玄霜剜了谢浔一眼:“我要为薄大人治疾,你是放我出去,还是接薄大人来,做个选择。”
    谢浔搭在书桌边上的手轻轻一扣。
    “做个选择?我若不答应你呢?”
    裴玄霜静默了片刻,起身便走。
    “玄霜,你去哪?”见其离开,谢浔赶忙放下面子哄对方回来,“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既答应了给薄文兴医治,我应了你便是。”
    他紧紧握住裴玄霜的手:“外面天寒地冻,怪冷的,实在是不宜出门,这样,我把他接到府里来可好?”
    裴玄霜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回他:“什么时候?”
    谢浔沉吟片刻:“后日休沐,便后日吧。”
    得到谢浔的答案后,裴玄霜拂开决绝离去。
    两日后,裴玄霜如愿见到了薄文兴。
    他穿着一袭冰兰色的竹影长袍,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走到裴玄霜面前,望着裴玄霜久久不说话。
    裴玄霜倒是一副随和淡然的模样,她冲着薄文兴福了福身:“许久不见,还未恭喜薄公子金榜题名,心想事成。”
    薄文兴忙回了一礼:“多谢裴医女。”他十分的彬彬有礼,“裴医女一向可好?”
    裴玄霜垂了眼:“尚可。”
    薄文兴点了下头:“见裴医女大安,在下便放心了。”
    裴玄霜笑了笑。
    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许多,完完全全地将谢浔晾在了一旁,仿佛不知道他的存在。
    谢浔黑着脸,兀自忍耐了许久后上前一步,揽住了裴玄霜的肩膀。
    “不是说要给薄御史治腿疾吗?时辰不早了,快些开始吧。”
    裴玄霜厌恶地瞧了瞧谢浔搭在她肩头的手,扭身走开,对着薄文兴比了个“请”的手势:“薄大人,请随我来吧。”
    薄文兴戒备地扫了谢浔一眼,跟着裴玄霜进了东厢房。
    谢浔示意左右,二话不说跟了进去。
    “请这边坐。”裴玄霜引得薄文兴坐下,从药箱内取出针袋,开始净手消毒。薄文兴依言坐下,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的断腿,谢浔则在距离二人不足半丈远的偏厅里坐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二人的举动。
    裴玄霜无视背后犀利的目光,半跪在薄文兴面前,道:“薄公子,我要为你施针了。”
    薄文兴一顿:“好。”话落,立刻有下人前来,帮他挽起了裤腿。
    裴玄霜淡定施针,全程静寂无声。
    薄文兴皱着眉朝谢浔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压着声音悄悄地问:“裴医女,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适才已经问过,再次询问,不过是因为对方真真切切地关心着她。
    裴玄霜落下一根银针,同样压着声音道:“我还好。”她谨慎地左右瞟了瞟,再道,“今日请薄大人前来,一为履行承诺,二为托薄大人办一件事。”
    闻得裴玄霜有事相求,薄文兴双眼顿亮:“裴医女有何事相求?但说无妨。”
    裴玄霜一壁继续着动作,一壁从容不迫地道:“听闻薄大人屡屡弹劾武安侯谢浔不成,我倒有个注意。”她垂下眼眸,目光中满是坚定,“我实为北夷嫡公主,武安侯明明知晓我的身份,却强行娶我为妻。他乃沛国一方军侯,娶敌国公主为妻,岂非……”
    “什么?”不待裴玄霜把话说完,薄文兴激动地将她打断,“你说,你是北夷公主?”
    裴玄霜轻轻点了点头:“是。”
    薄文兴便不说话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裴玄霜的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娶敌国公主为妻,这个武安侯真是,好大的胆子。
    虽被薄文兴打断了话,但裴玄霜明白,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便按照计划为薄文兴施完了针,并写了一副膏药的药方交给他:“说实话,这方子管不管用我心中也没底。”她道,“但我说话算话,既是答应了你要将你的腿医好,便一定会努力。”
    “有劳了。”薄文兴顺势起身,自然而然地随着裴玄霜朝外走去,“其实我早已不在乎这条断腿,裴医女实不必为此太过费神,不然,在下心里会格外过意不去。”
    “怎会。”裴玄霜冲着各薄文兴微微一笑,送对方走出的东厢房。
    目睹二人说说笑笑的谢浔狠狠攥住双拳,霍地起身,走了出去。
    察觉到身后袭来的阴风,二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行礼话别。
    “在下先行告退,裴医女多保重。”
    “薄大人慢走。”裴玄霜福身,“改日再见。”
    薄文兴拱了拱手,看也不看谢浔,在随从的搀扶下离开了琅月轩。
    谢浔走到裴玄霜身边站定,与她一并望着薄文兴越走越远的身影,很是有些落寞地道:“原来,你看这么多医书,是为了给薄文兴医治腿疾。”他转过头来望着裴玄霜的双眼,“他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何对他这么好?”
    裴玄霜不假思索地回道:“因为他值得。”
    说罢冷笑一声,冷冷地将谢浔一瞥:“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谢浔被那双慕寒的眸子盯得心头一紧,到底没将心底的疑虑问出来。
    适才,他们在偷偷摸摸地说什么?
    他没有问,可两天之后,他还是知道了。
    不仅他,朝野上下皆知,武安侯谢浔,娶敌国嫡公主为妻,心怀不轨,居心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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