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瑎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的疲惫,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殷君馥比自己小三岁,但是她却可以轻易地对他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
    殷君馥不再装模作样地赏月了,他那双清澈的绿眸看向闻瑎,仿佛要看进她的心里一般:“闻瑎,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那么紧张,以为你中毒了吗?”
    闻瑎眨巴了下眼,瞳孔逐渐聚焦,说起来,她当初的确想要知道,不过当初殷君馥似乎不怎么想细聊此事,所以之后她也没有再谈过此事了。
    殷君馥的那双绿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一般,“其实,我小时候因为这双眼睛,受过不少欺负。我小时候身体其实并不强壮,甚至很厌烦父亲每□□我练武。那些孩子们觉得我是异类,说我是长着绿眼睛的怪物,只要见到我,就会拿着石块砸我。”
    闻瑎仿佛看到了一只大狗狗的耳朵垂了下来,她忘记了自己刚才丧丧的情绪,安慰着殷君馥说:“那些孩子怎么这么坏啊,不过那时候那些坏孩子一定不知道欺负了未来的怀远将军,现在他们一定会特别后悔。”
    殷君馥忍住不笑出声,只是唇角的弧度显示出他的愉悦之意。他本来是想借这个安慰闻瑎的,没想到反而被安慰了。
    不过那双被蒙上水雾的绿眸仿佛会说话一样,真漂亮,其实第一眼见到殷君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那双眼睛真的好美。
    闻瑎甩了甩头,不对,她刚才在想什么,她现在在安慰人呢。
    殷君馥抿了下唇,压下唇角的笑意,他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声音很平静,“后来几个孩子商量着把我喝的水里下了毒,不是普通拉肚子的毒药,而是□□。”
    闻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老天嘞。这瞬间从欺凌暴力变成了刑事案件。
    “但是那天我没有喝,是跟在我身后的侍从喝了。然后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然后殷君馥就不说话了,闻瑎忍不住追问道:“那之后呢,那些欺负人的孩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似乎是闻瑎的表情太好笑了,殷君馥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闻瑎反应过来,“好你个小子,你在那逗我呢。”
    殷君馥的眼眸稍垂了下,他没有诓骗闻瑎,因为自己的眼睛,他不止一次被那些孩子欺负,当时他打不过,但是后来,殷君馥想到那些半身不残只能在床上度过余生的人,唇角泄出一丝笑意。
    “闻瑎,你是不是在京城受到挫折了,所以才这般失意。不过我认识的你,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就被打倒的人啊。”殷君馥托腮,望着闻瑎,那双他口中的怪异的绿眼睛此刻在月光下却美得惊人。
    失意,她的确很失意。自从进京以来,不论是在大理寺,还是在京城,她都像是被束缚在笼中的鸟,翅膀被掰断,仿佛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闻瑎沉思,她这般束手束脚,不仅是因为她没有权力,更是因为她没有争权。吴居师叔的话又一次浮现到了闻瑎的心头,她既然已经深陷这诡计阴谋之中了,为什么不争呢。
    殷君馥好兄弟一般地拍了拍闻瑎的肩膀,那模样仿佛是历经千帆了,不过这次他下手的力道比那个时候轻了很多,“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以后谁再敢欺负你,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逼她的人是皇帝,九五之尊,又有谁能有办法呢。即便如此,听到殷君馥这番话,闻瑎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也站起来,对着殷君馥作揖,声音含笑:“下官,多谢殷将军。不过这些日子,还是要委屈你在我身边继续当本官的师爷了。”
    殷君馥彬彬有礼地作揖道:“荣幸之至。”
    夜色正好,但是夜已深。
    两人告别后,回到驿馆内各自的房间之中。
    闻瑎却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卧寝难眠。
    雨声滴滴答答,雨滴顺着未阖上的窗沿飘到了闻瑎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简直是被权利迷失了双眼。闻瑎拍了拍脸颊,忍不住暗自唾弃了自己一番。
    闻瑎将窗户关紧,望着窗外的细雨,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那天,她去鄢泉寺时,那位方丈的话。
    若是离京,不要靠近水边。或许是巧合,这几天,他们的确没有遇到湖水,一切也无事发生。
    但是明天,他们要路过一处湖。
    第102章
    翌日,清晨。
    即便距离日出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但是天色依旧很暗,或许是雾气过重,十丈之外已看不清人影。
    昨夜的雨称不上大,但今早的雾可实在是太浓了。估计要再等一个时辰,这雾才能被太阳驱散。
    陆阿喜没有解开拴马的绳索,反而走到马厩那里,把那绳子系得更牢固了。
    陆阿喜走出官驿,往外看了看看,“少爷,今日这雾比较大,我们还是等雾散了再走吧。”
    闻瑎和殷君馥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殷君馥将马厩内的马和马车各处检查了一遍,然后对着两人说道:“没发现什么问题,等雾散了我们便能出发了。”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看守官驿的小吏伸了个懒腰,也走出房门,对着闻瑎行了一礼,“闻大人,下官失礼,只是这官驿规矩,所有借宿官员只可在夜晚居住,翌日用过早膳之后需自行离去,不可在官驿久留。”
    殷君馥被气笑了,“这规矩我可从没在其他官驿听过,莫不是你这官驿特殊不可。”
    这小吏半点不慌,伸手指了指官驿大堂内墙上挂着的那张卷轴,最下方还有一枚官印,上面的确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和那小吏说得如出一辙。
    那小吏看也没看殷君馥,把此人当成了一个无知莽夫,也没管那个明显是管家模样的陆阿喜,他就直接对着闻瑎道:“大人,望你海涵,莫让在下为难。此事乃是上面的规定,我等也是奉命行动。”
    那张年头已久的卷轴上已经发黄,还能看出一些打扫过但是没有打扫干净的痕迹。
    闻瑎想到了宋端的提醒,以及昨晚脑海中闪过的准提方丈的话。闻瑎觉得那位小吏的态度愈发诡异起来,还是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闻瑎扯了下殷君馥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那位小吏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多带了。”
    大雾依旧没有散去,待三人离官驿两三里之后,一马一车三人才开始说话。
    殷君馥望着已经被埋在雾里的官驿,他有些警惕地瞭望四周,这才侧身掀起车窗的帘布,对着闻瑎轻语,神色依旧带着疑惑之色:“你刚才拦着我,莫不是我真的记错了。可是在我的印象里,官驿绝对无此条规定。”
    闻瑎也轻声应道:“大齐律近些年并无修改,那官驿上的条例是造假的。但此举无疑是逼迫我们趁着大雾行进。”
    闻瑎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她清楚殷君馥已经明白了。
    闻瑎对着陆阿喜道:“陆叔,按照我们的路线,再过几里是不是有一条湖。”
    陆阿喜回到:“是有条湖,叫北泸湖,不算特别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万一那处的确有人暗算呢。闻瑎明知道没有可能,但是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陆叔,我们真的不能绕过那条湖走其他的路吗?”
    陆阿喜想了一下,“不行啊,少爷。咱当初不是都规划好了,从京城到常邑,若是不想走水路,就必须走这条路了。”
    “那陆叔,咱们慢一点走。”
    自那位准提方丈说过离京不要靠近水域之后,即便闻瑎没有细想,但是当初规划路线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否决了用时最短的水路航线。
    闻瑎蹙眉了一瞬,到时候必须要小心了。闻瑎将她的想法告诉两人,隐去了那位准提方丈的话。
    大雾下的确不好走,本该几十分钟的路程这次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殷君馥□□的那匹马甚至因为太慢了生气的尥蹶子好多次。
    雾快要散去了,闻瑎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她似乎看到了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似乎是马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嘶鸣,然后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不同的方向乱窜。
    陆阿喜控制不住手里缰绳,头撞到车身,晕了过去。在那之后,没有了控制的马车突然侧翻,闻瑎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眼前发黑,逐渐没了意识。身体滚到了斜坡上,滑落到了湖中。彻底陷入湖底之前,她似乎听到了刀剑相交的铮鸣之音,是金属撞击的打斗声。
    刺骨的冰凉迫使闻瑎从昏迷之中醒来,她用力地向上滑动着,双手却越发地没了力气,氧气不够了。缺氧、无力、坠落,身体逐渐下沉,湖水争先恐后地顺着鼻翼钻进身体里,很疼,闻瑎忍不住张开了嘴,她的手脚拼命乱划,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蒙着面具的五人悄无声息地接近唯一还存有意识的殷君馥,没想到刚一接近。只看见银光一闪,贼人手中的刀还未落下,电闪雷鸣之间,无人便倒在了地上,颈部的血喷射,衣衫被鲜血浸湿。
    殷君馥随手扔了一颗石子,往草丛之中扔去,他环顾四周,看来是只有这五人。
    他快步走向马车,殷君馥一边掀开帘子一边问道:“闻瑎,还好吧。外面的人我已经解决了。”
    没人,殷君馥瞳孔猛缩,此刻大雾已经彻底散去,陆阿喜躺在不远的草丛上,似乎没什么大碍。
    闻瑎呢,他人呢。殷君馥的视线忽然落到了地上,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泥泞,闻瑎滚动的痕迹消失在了湖边。
    殷君馥双眼有些充血,他想也不想,把外套褪下,一头跳入湖中。
    或许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或许更短,殷君馥抱着闻瑎从湖边迅速地奔向岸边,闻瑎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殷君馥用力拍着闻瑎的背,十几下之后,闻瑎终于吐出了胸腔中的水。殷君馥颤抖着手在她的鼻前试探,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闻瑎的呼吸比刚才好很多了,但是依旧昏迷着。
    殷君馥急忙将闻瑎身上的湿衣服褪去,内衫也被他一起褪下,可是,视线扫到闻瑎胸前的仅仅缠绕的白布,殷君馥的手突然停在了那里,刚才被刺骨的湖水冰得苍白的脸颊忽然如火一般艳红。
    他咬了下牙,得罪了,闭着眼睛把闻瑎身上的衣物褪去,迅速地把自己刚才脱下的外衣套在了闻瑎身上。
    殷君馥不放心将闻瑎一人放在此处,他将闻瑎那件湿透的衣衫撕成长长的布条,把闻瑎背在身上,用绳子和自己系在了一起。
    从他紧蹙的眉头和几近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便能看出殷君馥此刻复杂的心情。
    殷君馥背着闻瑎将找好的木柴点燃,又将不远处的陆阿喜拖到了火堆旁。
    火光的温热让闻瑎冰凉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殷君馥摸了摸闻瑎的额头,又将她往怀中抱了抱。
    陆阿喜似乎也醒了,他摸着疼痛的后脑勺,嘶了一声,身体摇晃了几圈才意识清醒过来,他看见了殷君馥,也看见了他膝上的闻瑎。
    不过,那马原本还好好的,似乎是快路过这湖的时候,突然踩到了什么,才会发疯。陆阿喜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殷君馥的眼神吓住了。
    陆阿喜的嗅觉也逐渐恢复,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已经死透的几具尸体,血流还没有完全凝固,还在缓缓地流着。
    陆阿喜跟着陆有之那么多年,什么大场面都见过,死人也见过。但是刚死没多久,身上还冒着热气的人,他没见过,陆阿喜的脸刷一下地白了,“殷师爷,这是怎么了。”
    陆阿喜其实知道殷君馥的身份可能不仅仅是师爷这么简单。不过少爷让他这么称呼,他自然也不会违背少爷的意愿。不过殷君馥为什么要当个师爷跟在我家少爷身边,陆阿喜想不通,但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殷君馥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陆阿喜的脸色更白了,这次连嘴唇都白了,比从水里泡了一圈的闻瑎还要白,甚至快和他的发色一般了。
    但是也就是那一会儿的事,陆阿喜深呼的了几口气,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冷静,不过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殷师爷,此地不宜久留。我去检查一下马车,咱们得快点到下一个镇上,给少爷看病。可不能落下病根子。”
    殷君馥把火熄灭,轻柔地穿过闻瑎的双腿,将她拦腰抱起。马车只是侧翻了,并没有什么损害,里的东西也都在,只是驾车的那匹马,脚下深入了一颗钉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马已经死了。
    殷君馥和陆阿喜将周围检查了一遍,发现了十几枚这样的钉子。殷君馥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装到了袋子里扔进马车,神色晦暗不明。
    殷君馥将自己骑的那匹马拴到马车上,抱着闻瑎便走进了车厢内。陆阿喜此刻也顾不得思考殷君馥的真实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县镇。
    看了郎中,抱了药,全程闻瑎都被殷君馥抱在怀中。
    三人没有再住官驿,殷君馥将闻瑎的任职文书塞到怀中,到客栈定了两间房。
    殷君馥将闻瑎放到床上后,发现陆阿喜也跟着进来了。
    “殷师爷,忙了一天了。您一会儿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少爷。”
    陆阿喜本以为殷君馥会爽快的答应,结果此人却冷着眼审视了他一番。
    看来陆管家什么都不知道,殷君馥的身子站在闻瑎的前面,阻挡了陆阿喜看向闻瑎的视线。
    “不用了,我来照顾闻瑎就好。她应该同你说过,在宜新之时,我就是她的私人师爷。您年纪大了,今日又撞到了头,还是好好休息吧。”
    说完之后,殷君馥就把陆阿喜推到了门外,干净利落地关上了门。
    他看着闻瑎的睡颜,那双清澈的绿眸里此刻满是一些无法解读的情绪。
    第103章
    闻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屋内没有人,闻瑎望着明显不同于官驿的结构,迷茫地眨了眨眼。她只记得自己昨天落水了,怎么会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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