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军中心腹与当地官员带着必勒格弟弟的人头回京汇报战事,此战无论是应对之策、还是临阵杀敌,他都当属头功,想来再进一品不成问题。
    ——他少年入仕,中年掌兵,如今官衔已经不低,再进一品说得轻巧,可落到实处上,却已不是小打小闹了。
    听闻无论蓁蓁府上和颜珠府上近来都热闹得很,珍钰的婚期因故改期到了明年三月,眼下也是大喜将近,塔尔玛忙着筹办喜事,又迎上这一桩儿子打了胜仗的喜事,虽然行事还算克制,不敢轻狂,但念两句“双喜临门”还是有的,日日红光满面,欢喜得意得很。
    太后听了消息也高兴得很,拉着知春直道:“你阿玛是有出息的!”说得活像霍腾是七八岁小娃娃,但也可见对蓁蓁、霍腾这对小夫妻的疼爱。
    太后态度如此,康熙又十分欢悦,宫中的风向自然也朝着欢喜上吹。
    如此时节,哪怕手上事情再忙,蓁蓁也免不得入宫勤快些,以免有人说她轻狂倨傲。
    她既入了宫,除了去太后出尽孝,免不得也往永和宫走动走动。
    这段日子太后身子稍微好转,阿娜日好容易得了一日闲,上午从宁寿宫出来直接来了永寿宫,往炕上一瘫,振臂呼乌希哈快将好吃的都端上来。
    在宁寿宫折腾了好一段日子,阿娜日原本圆润的脸庞都肉眼可见地消瘦了,敏若笑着道:“就按她说的,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吧。”
    论年岁,阿娜日如今也不年轻了,前两年是敏若追着嘱咐她控制体重,否则对身体无益,阿娜日能听进去但控制不住嘴,敏若为此多有头疼。
    然而如今真见她消瘦了,敏若反而觉着她受亏了。
    阿娜日睁眼看她:“佛祖啊,你转性了?”
    敏若顿时什么柔软心肠都没有了,瞪她问:“你吃不吃?”
    阿娜日举双手投降,“我吃,我吃。娘娘赏饭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
    敏若轻哼一声,到底还是吩咐人晚膳预备阿娜日喜欢的菜式。
    时候尚早,乌希哈进了一桌点心来,阿娜日就着茶面子吃了一顿,然后舒了口气,二人正说话,忽听通传说五公主来了。
    敏若一扬眉,转过头问阿娜日,“你来前蓁蓁不在宁寿宫吗?”
    阿娜日茫然道:“在啊。”
    那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敏若摩挲着袖口的刺绣,点点头示意让蓁蓁近来,兰杜已快步入内,抢在蓁蓁来之前,在敏若耳边低声道:“五公主半个时辰前从宁寿宫出来去了永和宫,与乌雅氏大吵一架,不大愉快。”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敏若心里有了底,低声道:“这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啊。”
    正想着找机会继续在康熙那边给乌雅殊兰续个眼药套餐呢,这机会不就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乌雅殊兰与蓁蓁闹的不愉快,无非是因为青海动了兵、霍腾立了功,而蓁蓁 早年未曾按照乌雅殊兰的心意将十四阿哥送到青海军中,导致十四阿哥无缘此次的大饼,乌雅殊兰心中不平而已。
    蓁蓁原本认为她已经习惯了额娘的性格,无论乌雅殊兰怎样她都不会在委屈气愤了,然而今日再体验一遭她才知道,有些事,没有经历时是绝对想象不到有多让人难受的。
    夫婿立了大功,分别多年马上要夫妻团圆,哪怕知道额娘心里必定揣着口气,未必会为她欢喜,但见了面连张好脸都没看到,听到的全是冷嘲热讽,那滋味一般人怎能招架得住?
    她咬着牙在永和宫坐了一刻钟,盼着能从额娘口中听到半句软和话,哪怕只是关心关心她呢?
    然而她额娘见她一声不吭,反而更气了,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她做长姐的不知帮扶自己弟弟,不知心疼额娘云云……最终还是蓁蓁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抬脚离开。
    乌雅殊兰被她的动作唬得猝不及防,还愣了一下,然后更为气恼。
    蓁蓁从永和宫出来,不说失魂落魄,心里也总有些郁闷,又不敢再回宁寿宫去怕惹了太后伤心,不知不觉间便往西六宫这边来了。
    敏若一见到她,瞥着神情就把永和宫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倒是淡定如常,并未多问,只是问:“喝普洱还是滇红?新得的红茶不错,叫她们给你斟一碗吧。”
    落了雪,京中的天气彻底冷了下来,殿里起了地龙,也烧了炭火,说不上温暖如春,至少比殿外暖和。
    踩在温暖的地上好半晌,蓁蓁才感觉冻得有些僵硬的足尖有了知觉,在平静的询问声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委屈,抿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听您的。”
    敏若便道:“那就喝红茶吧,暖暖身子。”
    兰杜指挥小宫女往暖椅下添了炭火,敏若继续随口与阿娜日说些家常话,一边继续修剪宫人刚刚送进来的梅枝,并未给予蓁蓁什么格外的关注。
    在这“平常”的氛围中,蓁蓁反而逐渐安定下来,捧在手心上的茶很暖,在外面被冷风吹透了的身子也逐渐回暖,敏若瞥她一眼,见她没那么魂不守舍了,才道:“我以为但凡是有些脑子的人就能知道,这吹西北风的寒冬腊月里应乘暖轿,而非顶着冷风便横穿东西六宫。”
    蓁蓁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会,然后强扯了一下唇角,“您若不总是把关心的人说得如此有趣,大约宫里称颂您温和慈爱的人还能更多些。”
    敏若扬眉侧头看阿娜日,“我看起来与‘温和慈爱’这四个字沾边吗?”
    阿娜日支着脸颊抬眼看她,看了半晌,啧啧道:“大约也就这些个孩子们能看出来了。”
    蓁蓁忍不住轻笑一声,眉目柔缓不少,徐声道:“我是真情实意的。”
    “那就多谢夸奖了。”敏若指指一旁的点心,“今日新做的肉松小酥饼,我吃着不错,尝尝?等会你替我带两盒子出去,一盒给舒窈的,一盒给安儿他们家的。”
    蓁蓁点头称是,敏若到底不忍心欺负老实孩子,吩咐:“再给五公主装一盒吧。”
    兰杜笑着应是,出去不一会,却又带着三个小宫女回来,小宫女手上都捧着盒子,打开一盒里面是圆滚滚的珍珠,光泽莹润、颜色洁白,颗颗有莲子大小,品质不凡;另一盒里殷红殷红的红宝石,颜色浓郁,艳丽、干净,一共十几颗,小心地摆在盒子的黑绒布底上,颜色正得晃人眼,比桌上的红梅花还艳。
    最后一个打开最晃人眼,是一盒黄澄澄的金子,崭新的金锭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宫人捧得吃力,看得出很沉。
    最后一盒且不不说,就前头那两个盒子,拿出去已足够拿下京郊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了。
    饶是蓁蓁与阿娜日这等见惯了富贵的人间金玉花,也不得不承认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敏若却只看了一眼,而后满意地点点头,道:“就是这几样,给海藿娜送去吧。”
    蓁蓁扬了扬眉,稍一思忖,就知道是给她那位小姑子,也是她未来的侄媳妇打头面的。
    论身份,敏若是珍钰的姑姑,珍钰出阁前给珍钰打头面做添妆,倒是理所应当的。
    她只是有些想笑,又觉着讽刺——讽刺她自己。
    人家做姑母的,从前虽不熟悉,只这两年稍微近密些,到了侄女要成婚的关口,还是拿出压箱底的好东西来给侄女造头面。
    她是夫婿得意、夫妻马上要团聚的大喜事,她额娘却只有冷嘲热讽,和对她未曾帮扶弟弟的不满。
    母女之间的情分,好像还不如人家姑侄的。
    蓁蓁知道这事情不能这么算,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知道她这么像是颇不讲道理的,但她就是不想劝自己想开。
    凭什么啊?凭什么她要接受额娘的偏心,接受额娘的漠视和尖酸刻薄?
    谁不是生来做儿女的,她自认论对额娘的孝敬,不比十四少。
    她额娘又凭什么,孤注一掷将底都压在十四身上了,还非要要求她也带着自己的夫家上十四的船,扶持十四呢?
    她、四哥、楚楚,在额娘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正因早年她也是享受过乌雅殊兰的关注疼爱的,蓁蓁这会心里才越不舒服,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反而不会如此难过。
    敏若见她又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收回目光没有言声。
    对蓁蓁此刻的心思,她也多少能猜到几分。
    其实乌雅殊兰早年虽然偏爱十四,却并不是不疼爱另外的几个孩子的,便是对四阿哥,能说乌雅殊兰半点疼爱没曾有过吗?也是有过的。
    只是她越到末路,越是不愿承认自己错了,只能死死抓住十四阿哥这根稻草,指望能通过十四阿哥翻身,见蓁蓁不愿帮扶十四,她才会那么愤怒——因为此刻,所有不愿帮助十四阿哥的人,都可以被理解为不愿见她好过,自然也就是她的敌人了。
    执念成魔,害人匪浅。这句话,半点不错。
    敏若将手中的红梅花一枝一枝插进瓶子里,神情疏淡。
    不过那些事,和她都没关系。她不是圣人,没有济世救人的宏愿,也救不了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永和宫封宫的这清寂年月中,乌雅殊兰有无数次勘破魔障,从中走出来挽救自己的机会,都被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人不思自救,敏若作为一个局外人——乌雅殊兰还算得上是她的对手,她又能做什么呢?
    这一局,已经开始了,时间线会拖得很长,但结果,已经在敏若的棋盘上了。
    上个月废太子意图联络大臣,使人举荐他为大将军,被康熙发现后,康熙勃然大怒,处理了朝中和宫中许多人。
    废太子或许只是打算从这牢笼困境中脱身,并无染指兵权的打算,康熙却万分容不得他。
    事情才刚发生不久,康熙的情绪尚未完全平息,此刻就捅出永和宫废妃因五公主不愿帮助十四阿哥入军营领兵而痛恶五公主之事,康熙会作何感想?
    对这把乌雅殊兰自己递过来的刀,敏若可真是,感激万分。
    有一个与乌雅殊兰素有积怨的宜妃在,这件事甚至不用敏若暴露自己,便很顺利地传入了康熙耳中。
    而后康熙果然十分不快,他不快的结果,便是乌雅殊兰身边服侍的人又被砍掉了,若非永和宫还需要宫人照看,只怕那最后一个做粗活的太监也会被调回内务府。
    但如今,也不差什么了。
    没有宫女在旁服侍,一应日常事务,太监不能近身,都需要乌雅殊兰自己忙活。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这些年虽说被禁足,身边不剩几个宫人,但有蓁蓁、四阿哥、十四阿哥在外打点,她好歹也过的是衣食不缺、有人服侍的日子。
    如今,这种日子也到头了。
    听闻乌雅殊兰又气得大骂蓁蓁不孝,但敏若已懒得关注了。
    临近年关,宫里各处都忙忙碌碌的。今年瑞初还是不能回来过年,但她信中说明年秋日大概可以回京,敏若情绪尚可,康熙却十分惊喜。
    算来,除了去年在围场见的那一面,瑞初上次回京已经是康熙四十八年的事了。
    彼时康熙病重,瑞初才挤出时间千里迢迢回了趟京城,康熙病愈后便又离开。
    她似乎注定是这都城留不住的风——或者是这四方天困不住的雄鹰,敏若知道她很忙,哪怕看起来,她在江南只是一位书香长伴、富贵无忧,每每只办文会,与文人打交道的公主。
    她既然确定能够在明年离开江南回京一段时间,就说明瑞初对外面扩张发展已经到不可轻视的程度的局面还是有很强的掌控度和自信,这是一件好事。
    有这么一桩好消息传回来,这个年都是在满满的期待中度过的。
    转过年,又是一年三月。
    安儿今年仍是去塞外的行程,只怕这三五年内,他就要被绊在热河了。
    他与洁芳都喜欢塞外的辽阔景物、天高地远,虽然生活环境比不上京中,但也并非不能适应。
    今年唯一令他伤心的一点就是芽芽不能同行——跟着舒窈干了半年来,芽芽上手很快,并且新式连珠火铳的研发已经进入了关键时刻。
    今年开始,沿海一带不大消停,有海外势力扶植的海盗层出不穷,康熙对火器作坊的关注便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朝中常有呼吁再起海禁,禁止船运贸易的声音。
    康熙的身子每况愈下,今年精神头更加不如从前,对禁掉南洋贸易以平海盗层起这个主意并非不心动,但到底如今水师强盛,与南洋贸易每年也收入不少,国库空虚,他的内帑银钱丰裕,全靠洋运这门生意支着,因而他也不大舍得。
    若是有威力巨大而操作便宜的新式连珠火铳出世,对水师无疑是一大助力,能够极大的提升水师的战斗力,对康熙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敏若对这些事兴趣稍缺,哪怕洋运的事与她关系不小。
    反正大清是没有再封关锁国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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