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们却并未想到,夜半之时将边不负的尸体挂上城墙后,戚寻便和狄飞惊暂时先分道扬镳了。
    前几日她问及狄飞惊是否有法子从北往南打,狄飞惊提到了与杨坚叫板的那位尉迟将军。
    此时的北周宣帝还在好好地做他的天元皇帝,尉迟迥与杨坚一个在外一个在朝,堪称是北周的两大支柱,虽然他此时也诚然看杨坚不顺眼,但其实还没到要与对方兵戎相见的时候。
    若真到了阵前的千钧一发之时,那才有些麻烦。
    所以现在便正是让狄飞惊发挥本事的时候。
    多年前的汴京城多方势力之斗,狄飞惊能以六分半堂中一小卒的身份卧底到了迷天七圣盟中,替雷损立下汗马功劳,在心智手段上一样不缺,他这“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的独特亲和力也足以让他快速取信于人。
    出中州城后,狄飞惊再次朝着五百多年后的汴京回望了一眼,便踏上了前往相州的路。
    只是当他收回视线的时候,微微泛着一层薄蓝光影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五味杂陈。
    如今六分半堂已经落入了雷媚的掌控之中,雷纯被送去与温小白作伴,雷损也早已经是地下的一具尸骨,狄飞惊从个并无亲人在世上的马奴被雷损提拔上来,如今也大可以算作是再无任何与北宋与汴京与六分半堂的联系,就像他所说,他已经不再是狄大堂主。
    若是按照这种逻辑思考,他便大可不
    必再执拗于回到原本的世界,更不必因为戚寻给他安排下来的任务而去尽心竭力地做。
    而如今的南北朝乱世中,混到一方势力底下做到出人头地,甚至能够参与重大战役的决策,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极有可能要面对生命危险。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此时孤身行路,再无极乐玄冰这样的东西对他做出禁锢的时候,他虽然心中怀着几分说不出的纠结,却也依然甘愿暂时放弃这个反抗甚至是给人添乱的机会,让自己继续当一颗棋子。
    在朔方风雪交集之中,这个正如不嗔等人所想、的确在人群中特征过分鲜明的青年,拢了拢身上厚重的披风,骑着戚寻友情资助的乌云踏雪继续朝着东方行去。
    就当他并不是因为被戚寻的怜悯草木之心所影响,而是单纯不服气于和金风细雨楼的交手这样快落下帷幕,想换一个战场证明自己的实力好了。
    但他想到这里又不觉怅然地笑了笑,这个理由用来死鸭子嘴硬或许还可行,用来说服他自己却没有一点机会。
    他在心中将尉迟迥的势力记载在史书上的又过了一遍。
    尉迟迥的黄龙兵之败源于北周宣帝的□□之后,对所辖的原北齐领地少了统率力,他人到晚年宠爱后妻内宅自乱,后辈不睦,甚至任用并无多大本事的北齐文人,更是促成了邺城之败后一败涂地。
    但狄飞惊此行本就不是为了让尉迟迥有扶持起宇文招之子,名正言顺清君侧取胜的。
    越是这种混乱的局面,反而越有利于他的发挥和跻身上位。
    他脖颈的伤势更是让他绝无可能出将入相,只能作为一个提出建议的幕僚存在,从某种意义上也能让多疑的尉迟迥少些提防。
    而他独自出行,也比对上了净念禅院的戚寻,出身岭南宋阀的宋缺一并前往的情况,要更合适得多。
    “你就不怕他跑了?”宋缺远望了一番狄飞惊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换成是他被人以这种需要嘉祥大师以梵音喝问才能逼出体外的东西控制住,只怕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要处成敌对关系了。
    此前不走还可以解释成是因为知道戚寻到底有多少本事,极有可能就算他站在了四大圣僧的那一边,也并不能改变局面,现在却俨然是好一派放虎归山的意思。
    “不会。”戚寻摇了摇头。
    她自认自己还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的。
    何况狄飞惊但凡不是个蠢人就该知道,此地的乱世纵然洪水滔天也不会影响到戚寻本身,不会影响到她的家人师长。他既然选择要去,那就必定不会趁机生变。
    “你也不必问我为何我会放心让他去相州大展拳脚,比起他的大弃子擒拿手的功夫,他这一手权力博弈玩得更出彩,我自然相信他能做到。”
    “这我倒是不担心。”宋缺拨了拨身边的乌刀。
    昨夜戚寻的动手抢在了他的前头,让他多少觉得有点郁卒。
    大约是先前净念禅院之斗,让此时还尚年少热血的宋阀少主也觉得平生快意莫过于此,现在他纵然不知道戚寻为何突然选择了边不负动手,在招惹上花间派补天阁后又惹上了阴癸派,也并不妨碍他这会儿莫名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琢磨起了下一次他总该拔刀在前面。
    “我更想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何处?”
    戚寻语气笃定,“去长安。”
    边不负撞到了她的手里,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意外之喜。
    十余年后,边不负将对祝玉妍的觊觎变成了伸向祝玉妍与岳山之女祝美仙的魔爪,祝美仙在与碧秀心的魔门白道之斗前逃出阴癸派,自此远走东溟,正是因为在边不负的欺辱之下,她有了单婉晶这个女儿。
    将这种
    败类给宰了,顺便继续达成她这在江湖上扬名的目标,简直再舒坦不过了。
    “你觉得现在我们两个在江湖上,在外人眼中是什么印象?”戚寻问道。
    “肆意妄为。”宋缺镇定地给自己下了这个定义。
    在离开岭南宋阀的时候,他虽然已经做好了自己要靠着这一手绝强的刀法天赋在江湖上扬名的准备,却绝没有想到会是如此高调地把石之轩和边不负挂到城墙上。
    这的确说是肆意妄为也不为过。
    “我倒是觉得这不该叫做肆意妄为,这应该叫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戚寻话刚说到一半,一直静默立在一边的了空朝着她无声地看了一眼。
    他纵然没说话,这一瞥中的意味也很明显了,若真是见义勇为,何必将他这个净念禅院的住持也给绑走。
    “了空大师似乎对我这个说法有所微词?要知道这门武功若能解读出来,未必不能开辟一派武道新风,如今也就是让大师稍稍受难跟着一行而已,也算不上霸王行径吧。”
    宋缺觉得,能将掳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委实是不多了。
    但戚寻紧跟着说出的话又让他暂时没有了分神的机会。
    “要清正武林之风,自然还是要往门阀聚集的长安城走一趟的。就算是为了躲避开净念禅院的纠缠,在天子脚下魔门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也该往长安城走一遭。”
    “宋公子,你觉得在这样的江湖风言面前,又有多少人会想到我们其实是为了吴明彻将军而来的呢?”
    的确没有。
    宋缺不难想象,有戚寻先后击杀石之轩和边不负的战绩,又从净念禅院掠走了空的惊人操作在先,在江湖上飞速传开的消息中,也顶多是觉得她这初出茅庐便是个做大事的料子。
    纵然是往长安一行,也绝不会让人在一时半刻间想到和南陈之间的瓜葛。
    他这位宋阀少主也与南陈无甚交情,同样是个刚扬刀立名的“新人”而已。
    何况戚寻又紧跟着说道:“我这两日在中州城中也不是白混的,我昨日听到了个有趣的消息。”
    要知道长安城中的门阀势力之变,多少会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往原本北齐地界走马上任的人,途径中州也自然会留下一点消息。
    “我们去见一见尤楚红。”
    宋缺并非没有听过尤楚红的名字。
    北周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素有美姿容之称,在他平定三荆,以功拜车骑大将军后,渐成独孤阀气象,在历史上被人津津乐道的除了独孤信意外将帽子斜戴蔚然成风外,便是他这分别将三位女儿嫁给了北周明帝,李渊之父李昞和杨坚之后,竟成三朝国丈之事。
    但独孤信已经在二十多年前为宇文护所迫自杀,如今的独孤阀阀主乃是独孤峰,此外,实际上独孤阀的第一高手乃是独孤峰的母亲尤楚红。
    正在今年,尤楚红为寻武道更进一步的机会,放弃了独孤氏传承的碧落红尘剑法,转为修炼杖法,更是自创出了一套披风杖法。
    但也正是在这门武功的创建中,尤楚红不慎走火入魔,虽然杖法练成,却仍旧留下了后遗症,在发作之时有如哮喘。
    这种后遗症放在别处或许还瞒得住,放在长安城这种王朝建都之处,动辄与其他门阀打交道的地方却显然是瞒不住的。
    也好在尤楚红的哮喘纵然不轻,却并不影响她依然稳坐独孤阀第一高手的交椅。
    更不妨碍她在与宇文阀的宇文伤对峙之中,依然占据优势地位,保住独孤阀的尊崇。
    “你想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症?”宋缺的眉头拧了拧。
    若是他们往长安一行,打的是替尤楚红医治好习武后遗症的招牌,那也越发不会有人将他们联系到吴明彻的
    事情上。
    但同为门阀势力,宋缺深知,即便现在独孤阀与宋阀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也迟早会有交手之时,这种资敌的事情,对他来说算不上是个好选择。
    但他又忽而想到,他若是连尤楚红这种破而后立的决绝都比不上,那又何谈担负起宋阀的未来,等到戚寻闻声看向他的时候,宋缺已经想通了此时的要害关节,在这张桀骜英挺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不错,找上独孤阀的确是个进一步掩护的好选择,独孤阀扎根于北周,若是独孤阀的客人救走了南陈重将,大约长安城还要再乱上一阵。”宋缺说了下去,“尤老夫人在独孤阀中声威惊人,还大可以利用独孤阀再做些非同寻常的事情。”
    “宋公子懂我。”戚寻抬起了手边的金虹剑,指向了西边长安城的方向,“便让我看看北方三门阀的风采吧。”
    宋缺摇头暗笑,这个懂她或许是个夸奖,也或许不能算。
    总觉得这听来更像是,多谢宋公子跟她一并狼狈为奸。
    没看了空大师这种佛门高僧,都在听出他们话中意思是要从北周手里救出吴明彻的时候,秀挺俊俏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试图阻拦又偏偏不能开口的纠结。
    也不知道了空大师的闭口禅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过起码在从中州城往长安城的千里路程中,了空大师听着这一路上随同着他们赶路的进程被越传越离谱的传闻,倒是没真选择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他只是慑于戚寻给他的两个选择,在观摩这幅大宗师画作后,落笔写下了他从画中所见。
    而越是深入了解这幅画,他也越是意识到,戚寻所说的这门武功或许能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途径,或许并不是个随口说出的说辞。
    但即便如此,当他的面前出现了北周长安的轮廓的时候,一想到戚寻要做之事,他便不觉有种人在棋盘之中身不由己的错觉。
    北周的长安城延续的是汉代长安城的选址,而非是隋唐长安的位置。
    无论是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还是从时间轴上来说,此时的长安城中都没有后来经由鲁妙子修建的杨公宝库,也更没有从邪帝向雨田那里传下来的邪帝舍利。
    未来的李阀阀主李渊现在也还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人,后来跟随他开国的那些个功臣更是绝大多数都没出生。
    这么一想,若是在原本大唐双龙的时间线里,宋缺还真的年纪挺大的。
    宋少主对戚寻这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朝着他投过来的一眼,已经颇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了。
    三人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横门进来,正对着的便是划开东西市的横门大街。
    比起戚寻曾经见到过的明朝紫禁城,北宋都城,此时因为地下水受到污染,不过数年就会迁移到龙首原上的长安城,已经有了几分荼蘼之像。
    戚寻从市井之中途径,在摊位前短暂停留的时候更是听到此地的坊市商贩提到,两个月前,明明已经退位的北周宣帝宇文赟与天尊像一并南面而坐,邀请了京城中的士尼一并围观,搞了个杂技表演。
    此外,就在他们抵达长安城的三天前,这位周宣帝又搞出了个花式操作——
    他在皇宫的正武殿前,让百官和命妇一并与他欣赏乞寒胡戏。
    何为乞寒胡戏,便是从西域传入中原,在冬季让舞者赤身露体相互用水泼洒的杂耍。
    同时在他的杂艺表演中,还有一件在当时看来尤其前卫的操作,就是让京城少年穿妇人的服饰,入大殿歌舞。
    这家伙是不是在发展北周的舞乐文化和行为艺术姑且不谈,他但凡还有身为帝王的心思,便实在不该做出这样的举动。
    从他这实在很能搞事的举动来看,他这个所谓的退位,归根到底还是并不想要
    承担责任而已,而并非是真的因为什么病症不能继续坐在执政者的位置上。
    “荒唐……”宋缺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好在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先前偷听的摊位跟前,他对宇文赟的指责倒是不至于因为过于大逆不道被人上报上去,“实在荒唐!”
    长居岭南,算起来如今还是第一次来到长安城的宋缺绝不会想到,他此前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听到诸如周宣帝不是个明君的传闻,在当真亲眼见到的时候,居然能荒谬到这个地步。
    从皇帝的位置上退下来,非但没有让他有所收敛,反而因为百官再无法在上朝的时候对他的行为做出指摘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这也很难不让他觉得,同时在摊位上听到的如今长安城“水皆咸卤”是不是正是对这位帝王的警告。
    此种行径,甚至让了空这个刚看到长安城的时候还想着制造机会离开,以免她救出吴明彻将军后再次引发南北之乱的人,在神情中多了一份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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