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明月颤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握着,许安豪脸色铁青地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喊了她多久。
    『霽明月,你想吓死谁?你都不会说话的吗!』
    她们正在北部的某间医院,许安豪刻意控制了声音,但还是不难听出他的情绪相当不好。那通电话是张叔打来的,说夫人跟先生在开车北上的时候被捲进去连环车祸,当场就失去了生命跡象。
    车祸的其他目击者帮忙叫了救护者,一开始医院联络不上家属,是后来电话打到家里张叔才知道这件事。听张叔说,这起高速公路的连环车祸死了很多人,具体原因警方还在调查。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梦、像幻觉,霽明月接到通知后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多久,许安豪回来了,他跑得很急,也顾不上她们本该是在冷战,拉着霽明月上车后直奔医院。
    霽明月其实没能见到她们最后一面,救护车堵在路上,耽误了救援时间,再加上霽家父母当场就没有生命跡象了,几乎是回天乏术。但霽明月没有说话,她跟着许安豪到医院之后,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医院走廊上。
    许安豪估计也接到通知了,不然不会不管不顾地衝回来,他显然没有安慰人的天分,他跟霽明月都不算是能言善道的人,两个人凑合在一块,事情也不会变好,她们在说话这方面有一种奇怪的共识,就是不要指望对方。
    当天晚上她们就回家了,发生了这种事,自然也没人有心情再继续旅游,不幸中的大幸是入学报到已经结束了,她们没有耽误到任何行程。
    风暴袭捲了霽明月好几天,霽明月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现下的状况,霽家的一切向来是跟她绝缘的,她爸的公司做的东西她一窍不通,很多事情都要麻烦许安豪的父母过来帮忙。
    『明月,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你听我说就好了。』
    在霽家出事之后,兴许是担心霽明月的身体状况,许安豪常常到霽明月家里去找她说话。
    『很多事情我父母帮你处理好了,叔叔阿姨……留了很多东西给你,也帮你想到了你不想继承公司的问题,不是咒自己的意思,就是留个万一,我爸妈也会,怕出了什么万一,所以会先把事情都安排好……』
    许安豪本就是不擅言词的人,他笨拙地解释一些事情,若是往常,霽明月还会笑话他几句,可现在只剩许安豪一个人在唱独脚戏。他像是不嫌尷尬,哪怕霽明月没理他,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叔叔有正在栽培的接班人,我爸也会帮忙。还有叔叔阿姨的保险受益人填的都是你的名字,他们过世后,名下的房產都会自动归到你的名下,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许安豪陆陆续续说了很多,霽明月其实有听进去,只是她现在的状态很糟,没办法让大脑做太复杂的运转。她没有担心过那些事,许安豪还是太高估她了,她没有那么厉害,她不过是霽家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哪有那么懂事。
    那些复杂的事情,不论是钱、不论是事业,她都还没来得及去想呢,现在听来,她的父母又帮她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生活、她依旧衣食无虑,她的生活不会过得比原来糟……
    她静静地看着许安豪,许安豪还在整理那些他爸给他的资料,没注意到霽明月的视线。霽明月自嘲地笑了一声,当初还在跟这个人吵架,结果出了变故,居然还是他帮忙处理的,她可真是个废人。
    『霽明月。』
    许安豪忽地喊她。她的视线对上了许安豪,许安豪整理资料的手停了下来。
    『你会去上学的吧。』
    霽明月怔怔看着他,明明许安豪仍旧是清清冷冷,一副世外高人的跩脸,她却听出了一点祈求的味道,他好像比霽明月还要怕她会一蹶不振,怕她想不开、怕她……
    霽明月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许安豪闻言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很明显,但是他身上那根绷着的弦,好像在她点头的那刻起,稍微松开了。
    霽明月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去上学的话,许安豪会陪她吗?怎么想都不可能,许家也不会同意这种胡来的行为。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她对许安豪来说,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违背原则的地步吗?
    她没有再想下去。
    『明月,我先回去了,我爸妈在家里等我。』许安豪顿了顿,『你有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我都会在。』
    许安豪这话说得很有意思,霽明月从那时候开始就没说过话了,但他还是让霽明月有事情给他打电话。许安豪回去之后,张叔有些担心霽明月的情况,时不时会过来慰问几句,虽然霽明月现在不愿意说话,但是点头摇头还是会做。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我让厨房准备。』
    霽明月没有回应这句话,张叔又继续说。
    『小姐,您还是要吃东西的,不然先生跟夫人看到会难过,安豪少爷也会担心。』
    霽明月的身体颤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到了晚餐时间,她其实吃不下什么东西,再精緻的料理她都吃不到三口就放下了,霽家的佣人能够理解霽明月吃不下饭,但还是不免担心她的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霽明月回到房间后,破天荒给许安豪打了电话,电话拨出去没多久,许安豪很快接了起来。
    『明月?』
    霽明月没有说话,许安豪的声音传了过来。
    『算了,我知道你听得见的,但你还是不说话,你不用太指望我,我不怎么会说话,我们两个半斤八两的人这时候就不要互相嫌弃了。』
    许安豪自然是说说的,霽明月现在的情况,别说嫌弃他了,他就是在那唱戏,霽明月都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许安豪清清嗓子:『反正你现在不会回我,我就说几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好了。我很小的时候问过霽阿姨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这不怪我啊,主要是霽这个姓对小孩来说太难读了,我还有特地问过我爸妈要怎么发音。』
    『问着问着,话题就歪到明月这个名字,其实我后来长大一点,觉得这名字挺老气的,很像老一辈人在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到你身上,我又觉得跟你的气质很相配。不是说你老,就是那种……唉,我也不会形容。』
    霽明月听着许安豪那边的响声,许安豪很难得会有这么鲜活的形象,毕竟这个人太老成,总是像小大人一样,不苟言笑的,还动不动让她好好思考未来,说什么霽叔叔霽阿姨希望你成器。
    总之就是常常说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霽明月小时候嫌他烦,暗地里觉得他虚偽又囉嗦,但是长大点后好像又能够理解许安豪,当然并不喜欢他这样的行为,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涵养吧,明明嫌弃,却又默默忍了下来。
    霽明月我行我素,很难得有这样体贴的一面──她自认为这样就算体贴了。霽明月的思绪开始神游千里,而许安豪那边又继续说了下去。
    『霽阿姨说,风光霽月,所以取作明月。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但是我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觉得……她真的很爱你。』
    霽明月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听见了。她没有说话,或者说她一直没有说话,许安豪从电话里听到她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他知道霽明月听见了。
    『霽明月。』
    霽明月听到这声,下意识想要回应,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当作是回应。
    许安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叔叔阿姨的事情,不管是下葬、头七还是丧礼那些琐碎的事,我都会陪你。你可以一直难过,真的受不了的时候可以哭,但不要被打败。』
    霽明月拿着手机,听着许安豪那边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叔叔阿姨给你的期许吗?风光霽月,他们希望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那我想,这样的人一定也是个勇敢、坚强的人。』
    后来许安豪又陆续说了一些琐事,等到时间晚了,许安豪把电话掛了之后,霽明月离开房间,去到她爸妈的房里。平时她爸妈的房间不会上锁,但事发突然,霽明月就把它锁上了,自己要进来的时候才拿钥匙开门。
    她妈的房间还是维持传统,是很霍格华兹的风格。房间墙上有很多幅照片,有他们的结婚照,还有霽明月跟他们的合照。事发突然,霽明月当时没有认真看过这些照片,除了没时间之外,更多的是不敢。
    她很害怕看了之后会在这里嚎啕大哭,扰了她爸妈的安寧。
    霽明月跳过了爸妈的婚纱照,看了那张她跟她妈妈的合照。这张照片已经很久了,看她的年纪估计都还没上幼稚园。照片里她的妈妈穿着婚纱,她则穿着儿童的小礼服,应该是在婚纱馆拍的。
    她的妈妈把她抱起来,霽明月的脸看着镜头,有些懵懂、有些可爱,她妈妈笑着,霽明月则是伸出小孩白白胖胖的小手,比了一个耶。
    霽明月曾经想过很多事,许安豪说她都没有在思考未来,其实是不对的。霽明月很喜欢胡思乱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的时候、沉默很久的时候她都会想,就是想的时间太长,所以平常反倒不会为自己考虑。
    她在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干嘛的时候烦恼过,也思考过自己大学的样子,连带想了许安豪大学时的样子,跟她爸妈看着她上大学欢天喜地的样子,那个美好的蓝图里,有她爸妈、有许安豪,当然也有她自己。
    只是她被搁置在其中,只佔有小小的一块。
    她也没有那么想读大学,但是因为她爸妈、因为许安豪,所以她就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里面会有许安豪,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烦了,像是她第二个爸,每天都能被烦得不得安寧。
    霽明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看着她妈的笑容,莫名忆起她这位性格落落大方的母亲。
    『我们为什么要对你失望呢?你做什么事情,做好也好,做不好也罢,我们都会以你为荣。只要你不要走偏,不要杀人放火,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找不到想做的事情,她妈会让她不要多想,找不到也没关係。考试考差了,她说她跟爸会永远以女儿为荣。那现在呢?
    霽明月忽地张开了嘴,她太久没有说话,嗓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妈,你告诉了我这么多,可你没有告诉过我,如果你们突然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啊?』
    那天晚上,霽明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而霽总跟霽夫人的房里,也同时传出了低沉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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