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说的不对,要我说,人家必是为了咱们家里是姨娘管家,试问哪个正经人家是姨娘管家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亲事黄了的因由,争论的十分热闹。
    见若芯在旁,又问若芯:“若芯姑娘,你说说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若芯眉头早皱了起来,这会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出不来了。
    给陆询张罗亲事这事,她没少听程氏和下人们在她耳朵边嘀咕,可她方才一听说这亲事黄了,想都没想就觉得,这肯定不是因为陆询是庶出,也不会是因为陆府是朱氏在管家。
    这…这事不明摆着是因为陆老爷宠妾灭妻,人家才不愿意跟你们结亲的么,要不怎么跟程氏谈的好好的,等见过了陆询的生母朱氏,就不干了呢。
    可为什么她一个年轻妇人都能想到的,这两位上了年纪的管事娘子却想不到。
    若芯挠头纠结:“额…嫂子们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吗?”
    她没好意思直接跟这两娘子说出自己的想法,怕被她们笑话。
    她在刘府的两年里,一直处于学习受教的状态,凡比她年长的,她都觉着比她有见识,也确实如此,刘府里上到康氏王氏下到紫嫣娟娘,那说话做事的手段,都能玩出花儿来,就连刘眉可那样的小姑娘,都能闲着没事给她上一课。
    潜移默化的,就养成了她不敢在人前班门弄斧的习惯。
    若芯暗暗纳罕,这陆府的人怎么都…
    她抬脚往正屋那边走了两步,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就停住脚,回头问那两位娘子:“会不会是因为老爷…”
    到底没说出口,进屋看程氏去了。
    若芯坐到程氏身边问:“太太头又疼了?”
    所有太太似乎都有这毛病,一出了事就犯头疼。
    若芯安慰她:“太太宽心,说亲这种事,本就是变数大的。”
    这段日子里,程氏越发喜欢若芯说话柔软,叫她心里舒服,便同她诉苦道:“若芯你不知道,西院那贱人一听说她儿子的好亲事黄了,就开始各处找不痛快,闹的府里是鸡飞狗跳,你说,你说询儿的亲事黄了,于我有什么好处,她是失心疯了,倒撺掇着老爷来找我的晦气。”
    这是目前为止,若芯见过的所有太太里,最憋屈的一个,她觉得,太太做到这份上,还不如和离回娘家算了,可程氏回娘家的境遇,显然还不如在这里受气的好,所以她只能忍着。
    若芯有些可怜她,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想伸手帮一帮她,并且她觉得,她能帮到她。
    她说:“太太,这谢家是见过朱姨娘之后才反悔的亲事,太太觉得是为了什么?”
    程氏显然和那两个管事娘子一样的水平,她愤愤不平道:“我哪知道为了什么,左不过是嫌询儿庶出,嫌我们门户小,嫌我们祖上没根基,可若芯,分明之前她们也是愿意的,怎么就…”
    “太太,你说的这些都是说亲之前合该打听清楚的,如果谢家不是有更好的说亲人选,那只能说明谢家是对朱姨娘不满意。”
    程氏恍然大悟:“你说的对,可不就是对那贱人不满意,必是嫌着咱们府里是姨娘管家,妾室做主,不够体面。”
    若芯摇头道:“也不是为了这个,这好些大户人家都是姨娘在管家,甚至还有未出格的姑娘管家的,能者多劳,不关体面什么事。”
    “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必是朱姨娘接待谢家人时,张罗的太过体面了,谢家人一看她一个妾室比太太还尊贵,难免觉得陆家宠妾灭妻,家风不好。”
    程氏闻言身躯一震,一时间恍然大悟,她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就是这样,不止这一家,之前的那一家必然也是为了这个,这才莫名其妙的都黄了,分明是那个贱人害了自己儿子,倒赖在我头上。”
    她愣了片刻,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找老爷说。”
    若芯忙拉住她:“太太稍安勿躁,你只拿着一张嘴说,老爷未必会信你,这只是你我的揣度,人谢家也没说就一定是因为这个,就算是老爷信了,朱姨娘也不会承认的,你先坐下。”
    程氏听话的坐下了,她握住若芯的手:“好孩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若芯想了想道:“这样吧,太太拿出两身你穿过的旧衣裳出来,带上人去西院,就说这是你赏给朱姨娘穿的,要强调说是赏,让她务必穿,一个字也别提亲事黄了的事,然后拿出体己银子,去云裳府定下两套体面行头,等老爷再来找你时,你再同他说方才的那些话。”
    程氏听完若芯说的,就全明白了,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看若芯的眼睛里满是雀跃,这主意出的,简直挑不出一点漏洞。
    倘若朱氏因赏她旧衣裳而闹出来,那就坐实了,是她不甘为妾,打扮的太过,才搅黄了陆询的亲事。
    即便是朱氏察觉了什么没闹出来,程氏只要跟陆老爷说,她赏旧衣裳给朱氏是一心为了陆家,陆老爷也会因她及时想到这一层,而高看她一眼。
    不管什么结果,都比她兴冲冲的跑去前头,同陆老爷直说的强。
    程氏按着若芯说的做了,果然这朱氏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女人,没半天工夫就去了前头哭诉。
    等陆老爷再次来找程氏的时候,程氏这才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的,把若芯同她说的,说给了陆老爷听。
    最后还说:“老爷,询儿的亲事是府里的头等大事,我的谦儿和阿遥,将来还得依靠着询儿这个二叔过日子呢,我这个嫡母,也指着他赶紧找个好岳家,在官场上有所助益,这回的亲事黄了,不管是不是因为朱氏太高调的缘故,叫她收敛收敛总没错。”
    这也是若芯教她的,一句一句的正戳在陆老爷的命门上。
    一直以来,陆老爷都不愿承认他宠妾灭妻,只觉得是嫡妻无能,才让妾室冒了头,跟他没甚关系,直到家里碰上事了,他才意识到,他对妾室的纵容,将会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陆老爷深深反思后,觉得程氏此番做事很有当家太太的气派,对她不由有些刮目,甚至提议要让她来管家。
    程氏听若芯的话,拒绝了,她要照顾儿子和孙子,精力上不允许,再说这朱氏毕竟是陆询的生母,即便陆询是个拎得清的,她也不愿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只不过自那之后,程氏在府里的地位明显变好了,奴才们因老爷比以前敬重太太,也都不敢怠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次日, 若芯把煎好的药端到陆谦面前。
    陆谦却没接药,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放下吧。”
    额…放下是什么意思?喝还是不喝?
    陆谦之前可从没这样过。
    若芯不动:“二爷,这会儿药温刚好,一会儿凉了, 凉药发寒, 一怕药效不佳, 二怕对肠胃不好。”
    她在陆府一直秉承着以理服人的宗旨。
    好在陆家人比刘家人讲理,陆谦接过若芯手里的药, 放到嘴边, 慢慢顺下了喉咙。
    他喝完药,却没把药碗递还给若芯,拿在手上说:“我母亲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若芯刚要上前拿碗,不妨陆谦突然问她这个, 她愣了一下,垂下头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谦表面羸弱, 心里却如明镜。
    “多谢姑娘了, 我许久没见我母亲这样高兴了。”
    若芯怕他拿碗拿久了手会累, 就从他手里接过碗来。
    “太太是因为二爷身体好些了才高兴的。”
    陆谦难得抬起嘴角笑了笑, 脸上看着也没那么冷了:“那岂不是更要谢你。”
    “是二爷按时吃药的功劳, 我不敢贪功,原是我分内的事。”
    ……
    陆谦看着眼前女人的脸,想到了明媚照人四个字,她每次送药进来, 这屋子里的气息就像是被照出了生机, 裹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他以前分明是不喜欢药味的。
    听他祖母说,这姑娘同他一样,也是半路上遭了难,可为何她的眼睛里还那么有神采,做起事来也满怀热忱一丝不苟。
    陆谦和亡妻吴氏是青梅竹马,故而他不怎么信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辞,觉的那是盲婚哑嫁,会毁人一生,可他得承认,他对这个长辈挑出来的女人,生出了些不知名的好感,可也只是好感,还远远没到取代他亡妻,给他做续弦的地步。
    陆谦:“我记着姑娘这份情,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出来,我尽量满足。”
    若芯没说话。
    陆谦:“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说。”
    若芯真想点头应他一下,这么好的承诺,可不是日日都有的,而且这个二爷一看就是个那种正人君子,能说到做到的那种,绝不像刘钰,耍无赖不要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算计她。
    若芯以为她可以走了,陆谦又叫住了她。
    “还要劳烦姑娘,以后多提点着我母亲些。”
    说这话时,陆谦原本好转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像是在为他自己不能给程氏撑腰,而深深的自责。
    想当年,他才是陆府的顶梁柱,会光耀门楣的那一个,那时,即便他母亲再软弱没才干,府里也不敢这般怠慢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他弟弟陆询在外撑着陆家,他这样的身子,只能窝在家里给弟弟做幕僚,陆家如今也只有兄弟齐心,才能堪堪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光。
    大家族里想要想败下去,必先从内宅斗起,陆谦最擅经营算计,又怎不知这些道理,他虽知程氏委屈,可也没有插手后宅,他不想为了这些小事,来伤了他们兄弟感情。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最后的结果是,即便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朱氏,可为了整个陆家,他只能默默忍受。
    他一面庆幸若芯能帮他母亲解围,一面又怕她们掌握不好分寸,惹急了朱姨娘,再撺掇着他们兄弟不和。
    可他多虑了,若芯从不喜这些内宅里的蝇营狗苟,她喜欢阿遥。
    这段日子,她绞尽脑汁的想讨孩子喜欢,可不知是不是孩子听了什么,对她的示好十分防备,搞的若芯恨不能提着陆遥的耳朵说:我没想给你当继母,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可能是老天爷可怜她做母亲的一片心,这天,陆遥莫名其妙就同她亲近起来。
    陆遥一下了学,就跑到程氏的东院,还没进院子呢,就喊了起来:“姨娘呢?姨娘在哪里?我要跟姨娘玩。”
    若芯正在程氏屋子里做针线呢,听见陆遥叫她,忙走了出去。
    这小人一见了她,就一头扎进她怀里,高兴的说:“姨娘,你再给我写一篇字吧。”
    若芯也搂住他,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昨天不是才写了一篇,夫子又让写了?”
    她心里纳闷,以前也没见阿元让她写过什么呀。
    陆遥摇摇头:“不是。”
    “那怎么又写?还写孝经吗?”
    原是昨日白鹿书院的孔夫子讲到了孝经,便要学生们家去后,从头至尾再写上一遍,为了更深的彰显父慈子孝才能家族繁盛这个道理,孔夫子突发奇想,让孩子的父母们陪着孩子一起写。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夫子,怎么也不知想想,孩子的父母身子不好,写不了怎么办,就比如陆谦,叫他一晚上写这么多字,他就该咳死在书桌前了。
    程氏眼睛不好,也不愿写,这事就落到了若芯头上。
    若芯昨天一面写一面想,刘钰是不是也在奋笔疾书的给阿元写孝经,他最烦抄书了,没准儿会一边儿写一边骂:这什么夫子,我儿子脑子那么好使,你不让他背书,你让他老子给他抄书…
    阿遥高兴的跟若芯说:“我同学夸姨娘的字写的好看。”
    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她问:“哪个同学?”
    “刘珩(heng)”
    她眼睛里瞬间蓄上了泪水。
    是阿元,孩子看见她写的字了。
    即便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势利场的东京城,也会被分三六九等,小陆遥不算多聪明,陆家门户也不高,在白鹿书院里,这孩子难免会被夫子不经意的忽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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