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将那些孩子尽数带回长安,只选了几个与萧瑾蘅相熟的;至于剩下的那些,她们也有了一技之长,已经不会再像初见时那般任人欺辱了。
    若真有一日,萧瑾蘅会成为阶下囚;不论在何处,总有人会去救她。
    我满是私心,万万比不上师姐,可我是真的尽力了。
    再回到长安时已是深秋,我将苹儿她们在郡主府安顿好后,便匆匆去寻萧瑾蘅。
    府中没有她的身影,问了马房才知道,萧瑾蘅已经去城外的佛寺中已经住了有月余。
    赶到寺中时,萧瑾蘅正跪在佛像前,手边摆着副因为岁月蹉跎留下不少痕迹的石质棋盘。
    “郡主。”
    我跪在萧瑾蘅的身后,悄悄打量着她。
    几年未见,她的确改变了许多;尤其像现在低眉拈棋,真的好像师姐。
    “回来了?正好,马上要变天了。”
    “嗯?”
    萧瑾蘅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与她对弈。
    “他容不下与自己抢风头的儿子,沉家同他走得近,自然也得栽。”
    我拈棋,落子。
    “也只会是一时,奴在路上听到的,他近些年可是荒唐得很。若他没有彻底糊涂,不会将那位子给别人的。”
    “无所谓,就像你说的,就以本宫往昔做过的种种恶事,结局怕是离不了‘凄惨’二字。况且能折磨那沉照溪也是好的,这些年看她才名在外,真是不爽。”
    “嗯……您随意。”
    虽然嘴上这般说了,可我不会让萧瑾蘅如愿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师姐,留我独自面对往后的一切。不让她的孩子如愿,是我很幼稚的报复。
    但是师姐再也责备不了我了。
    “这回在外面除了把脏东西清理掉,还有什么收获吗?”
    “是,带了几个孩子回来,已经安置好了。您都见过的,往后有需要,可以动用她们。”
    萧瑾蘅突然沉默,过了许久我才听到她淡淡唤了声我的名字。
    “清荷。”
    “奴在。”
    “别总是把自己锁在过去。”
    她突然压低声音,险些让我觉得这话是师姐说的。
    锁在过去?
    可我有未来吗?
    “……奴输了。”
    手中的棋子滑下,毁了整盘棋。
    我的棋艺是师姐教的,赢不了。
    萧瑾蘅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撇了我一眼。我低头,错开她的视线。
    沉府被抄的那日,大抵是长安近十年中下过最大的一场雪,车马难行。
    我看着萧瑾蘅端坐在马车上,睥睨着那被摁在雪地中的柔弱身形。
    她开口,止不住地出言讥讽,沉照溪的腰背却挺得笔直。
    我仿佛又看见多年前她与师姐短暂的相处。
    师姐当真会很喜欢她的。
    沉照溪最后被安排到了湖边的静室,那处地段极好,绝非萧瑾蘅口中破败小屋。
    我不免多看上萧瑾蘅几眼。
    这孩子长大了,心思也是越来越猜不透。
    只是她绝对,绝对不是同说的那般,看不惯沉照溪。
    她们怎么相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照着萧瑾蘅的命令,处理掉府中那些想害沉照溪的,便足够了。
    沉之舟是张勉同窗,这我是知道的。
    我想过他会帮沉照溪,却没想过他是用那种方式警告萧瑾蘅。
    更没想到,稍稍动下脑子就能想到原因的事,萧瑾蘅竟还叫我去把张勉绑了,最后是她去找了沉照溪。
    有时候爱恨只在一念,想是萧瑾蘅还没有意识到罢。
    枯木林中的那幅画其实还有小半张,只是我太过狭隘,嗔恚不散,将画中的自己裁了去。
    到头来,与师姐唯一一次同入画像,就这般没了。
    萧瑾蘅叫了几回沉照溪小娘便失去兴致,想是她叫得也膈应。
    我曾在安居阁中教萧瑾蘅如何折磨人,是个血腥气重的地方。萧瑾蘅将沉照溪带过去,想是因为自己的伤,真有些讨厌她。
    确实见血了。
    只是我没想到,受伤的又是萧瑾蘅。
    沉照溪动的手。
    这两人还真是疯得相配。
    也好。
    我常见到萧瑾蘅偷偷躲起来质问自己,她只怕已经生出夺权之心。
    若能有个人能陪在萧瑾蘅的身边,再也不让她孤单,想是我也能快些走。
    我总是拐弯抹角地点她,点沉照溪。
    莫要逃避自己的心意。
    莫要……
    莫要走上与我相似的不归路。
    上元那日,看到她们在小巷的阴影中相吻的那一刻,我愣了许久。
    我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躲到某户人家的屋顶上,又哭又笑。
    真好,我又能快些见到师姐了。
    这般混沌地苟活数年,不知不觉间我的年岁竟已超过了师姐的。
    怕是要笑话我。
    只盼再见师姐时,我能有勇气对上她的眼。
    没想到回程时,我们却遇到了伏杀。
    向来不是天意弄人,是人心险恶。
    萧瑾蘅把我的手拨开,让我保护好沉照溪。
    “奴的任务是保护好您!”
    眼前的场景渐渐与无数次梦魇中的重合,而后化成一只巨掌扼住我的喉咙,不断收缚。
    “你的主子现在是谁?”
    师姐,是我的主子吗?
    我当真说不出半点,用尽全力才从唇齿间挤出;“……您。”
    萧瑾蘅让我保护好沉照溪,最后却落得自己被相熟之人捅了一刀,性命垂危。
    这母女二人,当真相像。
    都是这般……让人生恨。
    若萧瑾蘅因为这样死了,我煎熬着活了这些年又有什么意义?
    从前我是师姐的附庸,如今是萧瑾蘅的,我也只能是个附庸。
    说我平淡无趣都是种夸奖。
    我从来……
    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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