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烟想到过无数可能性,对方发现自己隐藏了如此巨大的秘密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是欺君之罪,纵然是她,也的确不应该。
    她稳住自己颤抖的心神,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陛下,你一直都在做伤害自己的事吗?”
    李乐锡正欲发作,听到这句话眸子一凝。
    他立时警惕道:“你去见了什么人?都听了些什么话?皇姐,你知道有些贼人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吗?能有今天实属不易,你不能轻易听信他们的!”
    他一口气辩解了那么多,眼神中的理智摇摇欲坠。
    “你总是爱哭,受伤了,生病了,知道看着难受,整夜整夜睡不着担心你。”
    李乐烟心中多少还是介怀的,无论是下雨不打伞孤身走入雨中,又或者生闷气自己跪在祠堂坚硬冰冷的地板上,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皇姐是怎样痛苦。
    “你是只想看着我为你焦急劳累,不得安生,是吗?”
    她嘴角露出一丝惨白的笑容,往后一步步退去,直到坐到椅子上,才蹙着眉头伸手捂住了小腹。
    满腔怒火的李乐锡霎时脸上布满了疼惜,他走过去,蹲在她的脚边,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只能无助地问道:“肚子疼了吗,对不起,朕不是有意要冲你发脾气。”
    说着,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转身想要去宣太医过来。
    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住了。
    他只看到李乐烟冲他摇了摇头,数不尽的酸涩和愤怒在心头迸发。
    “你也知道,有人要挑拨我们的关系,所以若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和阿姊商量好吗?你若要问密道之事,或是出宫做什么,我都会好好告诉你。”
    “你真的会告诉我吗?”
    李乐锡并不相信,他闭了闭眼,“朕先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说着站起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自从得知李乐烟怀孕,他便专门找了一位太医,本来应该让所有专攻妇幼之术的太医都来看,但碍于李乐烟公主的身份太敏感,便只能挑挑拣拣。
    人越少,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太医过来的时候,李乐烟已经躺下了,隔着层层迭迭的纱幔,太医做了诊脉。
    “许是动了胎气,只是夫人的脉象与常人有所不同……”
    太医并不知道他要看护的人是谁,只在心底惊讶,陛下也许是临幸了后宫中哪个宫女,等孩子生下来后才肯给名分。
    因此他只模棱两可称呼为夫人。
    陛下的样子看起来对人,对胎儿都十分在意,他不敢多言,谨慎道:“恭喜陛下,夫人也许怀的是双胎,具体如何还要时日久了再看。”
    李乐锡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李乐烟顿时惶恐不已,在得知自己有孕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要这个孩子,而后来又因为看到阿锡不忍心,才决定留下。
    没想到竟然是双胎!
    是了,李乐烟想,她也曾是有一个双生哥哥的,家中有这样的事情,所以她才也怀了双胎。
    想到父皇母后,她倍感愧疚,在这样复杂交织的痛苦心情里沉浸了片刻,便感觉四周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退下了,李乐锡也躺上来,和她肩并肩挨着。
    他把头靠在她的脸颊边蹭了蹭,无比贴切亲昵的姿势。
    “皇姐,我们好好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好吗?”
    李乐烟说道:“我出宫是去见了林恣。”
    “我一直很好奇,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如此坚持想要把我带离出宫。见到他的那瞬间还没有懂,不过现在大概懂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遮盖掩藏的。
    她和李乐锡的事情,就仿佛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操控的人会越来越吃力,到最后自食恶果。
    “你答应我,不要去查任何事情了,我们就当之前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她伸手牵住他,“我们好好的就够了。”
    过了良久,她才听到李乐锡不是很高兴的声音。
    “朕答应你。”
    她笑了笑,窝进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贴身记录李乐锡言行举止的起居注张载不会说话,自从被安排在了陛下身边,他仿佛受到了重用。
    然而大多数时间,帝王并不需要他出现。
    因此起居注仿佛虚置。
    朝堂上弹劾他的折子只多不少,李乐锡每次看完都会随手扔给他,让他自己去看。
    张载从不敢揣摩帝王的心情,他只是默默地把那些折子拿回家去,放进又大又深的柜子里去。
    但最近,李乐锡传唤他的时间多了起来。
    他就静静地跟在帝王身上。
    每日寅时三刻,李乐锡着装整齐,前去上朝,他算不上勤勉的帝王,但也绝非只会贪图享乐之辈。
    卯时,他等在殿外。
    巳时,李乐锡忙完大多数事情,就会去见长公主。
    他陪着长公主在花园逛逛,去的时候就会拿些珍奇的水果,远远的,公主拿着一把纨扇,唇边笑意盈盈。
    李乐锡就会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张载,于是他知道,接下来都需要自己事无巨细记录下来。
    转眼时间,日子平淡无波地过去,夏去秋来,宫中的纨扇都被收在了匣中,每日推开窗,便能看到庭院中的秋叶绚烂如火。
    因为是双胎,李乐烟的肚子比寻常有孕之人要更明显,害怕多生事端,她便借着祈福之名躲在宫殿中不见客。
    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起来走走,就连一开始需要她过问的折子,也被李乐锡一并接管了。
    骨颜又一次从外面回来,带回一整沓信件,替公主工工整整摞在案上,才小心翼翼道:“客人走了。”
    李乐烟靠在窗上,不见人,她也懒得盘发,笔直垂顺的青丝落在身后。
    地上铺的毯子柔软和厚实,坐在那里很舒服,并不冷,但因为开着窗,偶尔有风吹进来,撩动她的发丝乱飞,绕过眉目,仿佛要随风远去。
    “又是那些官员的慰问信吗?”
    她随手抽出一封,见落款是帝师宗涟大人。
    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叹了口气,将信纸撕碎,扔进了满杯的茶盏中。
    其实无论是宗涟也好,或是与他为敌的仇梦千也罢,都是听命于长公主。
    他们之前在朝堂上动辄鼓动李乐锡立后,也都是她的属意。
    然而今后恐怕希望渺茫。
    随着这些年来她手中权利的一一转移,这大澜朝堂,最终都要归于李乐锡之手。
    他才是真正的帝王。
    权力转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曾经在长公主手下做事的人,未必能够得到新帝的赏识,因此他们才万分顾忌,害怕长公主这边出了任何差错。
    然而,送再多慰问信又有什么用呢?
    一片绚烂的红枫悠悠落下,正好触碰到了李乐烟抬起的手尖,但她没有去接,所以静寂地飘到了她的裙角处。
    “皇姐。”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李乐烟抬头,就看见不远处隔着大片红枫,李乐锡正站在那里冲她挥手。
    他走过来,额头上还有些汗珠,李乐烟自然而然地抬手用帕子帮她擦拭,李乐锡顺势低头,偷了个香。
    李乐烟颇觉无奈。
    “今日好容易得了空,皇姐一个人坐在这里是不是闷得慌,朕给你放风筝看。”他眼里的笑快要溢出来,“你喜欢老鹰的风筝,朕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的风确实很好。
    大片的云堆在蔚蓝的空中,李乐烟惊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愿出去走了,她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只是当李乐锡伸出手来时,她还是握了上去。
    “我听阿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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