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连天际的云彩都如河中水流一般断断续续地流到了另一边去。
    等他做完了两次抽身而出的时候,婠婠被迫柔软温顺下来的身体像是一具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艳尸一般静静仰躺在马背之上。
    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扎着女官们早早准备好的皇帝龙帐和两行高大的明黄色步障。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解下衣袍包裹在婠婠赤裸的身躯上。他旁若无人地将婠婠打横抱起步入大帐之内,女官们垂首肃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大帐里早就背好了所有皇帝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一方宽大的浴桶,里头放满了温度适宜又正冒着热气的水。
    享乐贪欢的后果就是他又一次惹了婠婠生气,回宫的路上她恹恹地合眼伏在马车的卧榻一边歇息着,根本就没开口再搭理他一句。
    晏珽宗给她细心清理完身体、又换上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她还是委委屈屈地抽泣了一阵:每次都是这样,她满心欢喜地和他出来游玩,可是这个狗男人心里只惦记着纵欲寻欢,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什么玩意儿一样耍弄!
    他就是把她骗出来玩的!
    她想要像寻常闺阁女子出嫁之后一般,出来和自己的丈夫吟诗作对看星星看月亮欣赏四时风光,可是他满脑子只想做那事。简直忒下流。
    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那孽根思考的东西。
    正在婠婠和晏珽宗的车驾就快进了都城大门的时候,晏珽宗收到了一份急报。
    他随意瞄了一眼上头的字句,像是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凉薄地掀唇一笑。
    婠婠恰好在这时醒来,她眨了眨眼睛恢复了下自己的神智,下意识地问了晏珽宗一句:“怎么了?可是你离京一日,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晏珽宗将那份密报递到婠婠眼前让她自己看。
    “内司省的人来报,说是银作局的女官们上报了一桩事情,是京兆府受的官司,勾栏里头的某家女子拿来了一枚帔坠、声称是官家的东西被人所盗,请求严惩贼人。京兆府就先把东西拿去银作局女官验一验,女官们说确实是官中之物,正是从他们银作局拿出去的。而且还是件贵重的东西。”
    婠婠看完密报后顿时拧紧了眉头:“是我当年赠给漪娴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还是太祖时候宣鸿三年所制的官物。放肆!这样的东西也有人敢偷,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把天家的脸面威严都往哪里放!”
    晏珽宗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回宫就申令京兆府官员务必严审此事,不得轻视!这是经太后和圣懿帝姬之手赐下的宝物,岂能随意流落他人之手,把太后和圣懿帝姬的脸往哪里放了!”
    按照礼制来说,如若没有意外的话,这枚帔坠在漪娴去世之后皇家是不会收回的,但是她也不能再转赠给自己的儿女或是旁人,因为他们都没有资格,所以只能当作她的陪葬。更不用说是交给别人了。
    也有这样一则故事,相传宋仁宗去世后,他的女儿福康帝姬在去世之前受到过驸马的虐待,而且生活贫苦,连好点的医官都没法请到为自己医治。福康帝姬最终无奈之极,只得向当时的皇帝宋神宗请求,以自己的霞帔来求得更换一个医官为自己治病。
    宋神宗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还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来,说下次可不准再这样了。
    大抵也可以从中看出,这种珍贵的御赐之物,除了被皇家收回之外,外面的人也是不敢收不敢拿的,否则福康帝姬亦可以将它当掉卖掉然后再给自己请别的医官来。
    但是现在此物居然随随便便到了这个时代封建王朝各阶级所看不起瞧不上的娼妓之人手中?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宫中赏下的东西居然没有被人保管好,倘若皇帝和太后他们听闻此事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话,也是顺理成章的。
    婠婠心思转了转,忽地一阵浑身发凉,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同晏珽宗直视: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做的局?就是为了坑害晏载安?你图什么?”
    晏珽宗点了点头应下,“是,这是我干的。不过现在光这一件事情他还死不了,我只是想让他和陆氏顺理成章地和离而已。”
    婠婠抿了抿唇,“为什么?”
    ……
    京兆府派去的人到秋水胡同的时候,漪娴正坐在小几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几卷书。
    那日落水后她受了寒气侵体,继而又发起高热来,有五六日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到了甚至睁不开眼睛的地步,好在宫里的太后皇后知道了心疼爱重她,又赏赐下不少的珍贵药物下来给她滋养身体,还派了专门照顾皇后的女医吏们给她看诊开药,半个多月将养下来,如今她已可以勉强起身,恢复到了未落水之前的状态了。
    翻了两卷《大川志》,她忽地咳嗽了两声,拿帕子掩了掩唇时,她的眸光又不经意间瞥到了桌案上的那方小木盒。
    邱姑说,在她落水后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她正在街上看着想买两样精巧的粥食来喂她,忽地就有一个小丫鬟将这方木盒塞到了她怀中,嘴里只说了句“这是你家姑娘那日落下的耳环”,邱姑打开木盒,发现里头正好就是那天漪娴丢掉的一只珍珠耳环。
    这方木盒制作地极其精巧,料子也珍贵,里头铺了层丝缎红布,红布里面还放了一颗极其罕见的苴山五百年赤色灵芝,有养生美容增气血之效。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给皇帝拿去孝敬皇太后都是使得的。
    邱姑的手抖了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将这般珍贵的东西拿给她们。按理说,那位徐侯救了她们姑娘的命,合该是她们拿了这样的宝贝送给人家以示感恩之心才对。
    她正欲拉住那个小丫鬟再多问几句,可那小丫鬟手脚灵活,早就蹦蹦跳跳地跑没了踪影。
    邱姑叹了口气,只得揣着心思回了秋水胡同。
    正值宫里的皇后娘娘派来几位女医吏为她家姑娘看诊,谁知一位女医鼻子灵巧地就闻见了木盒中所放的赤色灵芝的药香气,称正好有一味灵芝荣养丹的药方子,正适合如今给她家姑娘所用。
    于是她们便取了那颗灵芝,并上其他的几味药材,加了蜂蜜在案板上搓成了一盒子的蜜丸,说是一日一颗的服用下去效果最好。
    不过这个药倒也当真好用,邱姑将那蜜丸取了一颗化在水中喂漪娴服了下去,当日她的高热就开始退下去了。
    ……
    漪娴的心思慢慢全都落到了小木盒上,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开始跳个不停,因为她想起了那日在宝蝉寺中见到的符纸和莲花灯,想到了那个许愿的男人,更能猜得出送来小木盒的人是谁。
    威宁侯徐世守徐将军。
    可是,为什么?
    漪娴很疑惑,这种疑惑困扰得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来就有些寝食难安。
    他与她真正打过交道也只有那一面之缘,何以使得他……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正疑惑着,京兆府的衙役们就在这时找上了门。
    邱姑顿时慌透了神,不知道是招惹上了什么官司,毕竟京兆府的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办公事的,一面想着她就一面埋怨起了自家的姑爷奉恩将军晏载安,想到他这阵子只知同一帮和他一样的风流纨绔子弟在外面和这个娇儿那个燕儿的鬼混厮守,连家都不回,恐怕十有八九也是和他有干系!
    很快她就会知道,这回她还真的没有猜错。
    漪娴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在会客的大堂里端正大方地见了那几个衙役。
    衙役们倒还是规规矩矩地同她见了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文寿二十一年十月中,夫人在家中待嫁时,圣懿帝姬为您赐下了一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作为婚嫁之物,不知这帔坠如今是否还在夫人身边?若在,还请夫人取出此物来给我们过目一番。某等查过七月初九日夫人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时的衣冠,夫人那日是配了这枚帔坠在身上的,所以此物现下应该不会被您放在太原收着吧。”
    漪娴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下,不自觉地拢紧了手中的绣帕。“自然还是在我身边的。”
    邱姑也应道:“是,是在夫人身边。我这就去夫人的妆奁盒中取来。”
    等邱姑去了漪娴所居的西屋寻东西,漪娴客气地笑了笑,向他们问道:“不知几位大人何故要来寻我这物,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衙役道:“今日上午有个勾栏中女子告到京兆府官中来,称她们阁中一个满氏头牌娼人盗了夫人的这枚帔坠佩戴在自己身上招摇过市,还时常称作是奉恩将军大人的正室,那勾栏女子看不惯,就到官中告发之。满氏的婢女偷偷将她所佩戴的帔坠偷了出来拿到官中,如今我们正要看一看夫人的帔坠还在不在,若是还在……”
    漪娴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本就虚弱的病容瞬间又惨白了几分,显得如枯萎的花瓣一般摇摇欲坠的,十分可怜。
    满氏,满施施。
    她当然听过这个女子的名字,知道她是自己丈夫的新宠,更知道这一贯是晏载安的作风。在太原他就有不少养在外面的风尘情人,概因没有钱两将她们赎回家中做妾,二则又怕名声不好听,所以只得将她们放在勾栏里面,不过他总是光顾,搞得这些娼人的名号隔三岔五的传回府中来。
    诸如什么“千岁红”“百艳娇”“花玲珑”之类的,数不胜数。
    她也早就由一开始的不满委屈转为了极致的淡然,熟视无睹。
    可是衙役们说是满施施盗取了她的帔坠时,漪娴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的。
    至少说,晏载安肯定在外头惹出了什么风月官司。
    果不其然,等到邱姑去了足足有两刻还未回的时候,衙役们面上越发不耐起来,漪娴的心也越来越不安了。
    御赐之物比不上什么随意买回来的耳环镯子,肯定是要专门收的好好的,哪有能找上这两刻钟还找不到的说法?
    当这东西是什么陈年用下的旧手绢吗?
    而且他们刚从太原来京中,所收拾的细软物件自然也不会太多,哪有这么多的东西好让她找的。
    一个衙役催促漪娴再派个小丫鬟去问问邱姑究竟怎么回事,她只得挥了挥手招来了平时也贴身伺候的女使荷月来。
    荷月去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叩首道:“邱姑姑说,似乎、似乎……这东西确实是不见了……那日夫人从宫中见过太后皇后主子回来,她是收在那妆奁盒的最上层的,夫人病了数日不曾仔细起床梳妆,婢子们也就没找,谁知今日想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啪——”
    漪娴猛地抬起袖子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滴滴答答地淌下了一桌子的水。
    她心跳如雷脸色苍白,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地狱中。
    弄丢了皇家赏赐之物是什么罪过,她都不敢去想。
    “真不见了?竟是如此。”
    衙役们在这边得到了答复之后,向漪娴拱了拱手就告辞而去。
    适才那个女婢荷月却突地一下跪倒在了这群衙役面前,哭诉道:
    “婢子大约知道这东西是被谁拿去的……那日我们夫人落水生病,多日不曾起来,大约就是七月十六日早上,我们将军派管事的师凯洪回来,说要取这枚帔坠所用,又要婢子悄悄地拿来,说是三四日就还回来,婢子害怕师管事的,就趁着邱姑姑不在夫人屋里伺候的时候把这东西拿给了他们。可是婢子真的不是存心盗窃的啊大人!求大人开恩处置!”
    衙役笑了笑,“原来还真是你们这里出去的东西。把她一块带过去吧,等会儿一块对簿公堂去。”
    他们走后,陷入了极端恐惧中的漪娴身子缓缓委顿于地,浑身颤颤发抖。
    而后她被满脸泪痕的邱姑扶了起来,漪娴虚弱地张了张嘴,轻声说道:“去帮我拿纸笔来,我要亲自写认罪状递到宫中去陈情请罪,乞求宫里的陛下、太后皇后他们能从轻、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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