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纷飞,何昭昭前两日与商婕妤约定了日子去卧芳苑赏桃花。
    降诞日后两日,崇帝念商婕妤入宫许久,温静贤婉,且协理后宫得当,将她晋升为修媛,封号为静。
    何昭昭也替她高兴,册封第二日便空着手跑到朱镜阁去喝茶,教她在庭院的杏树下坐着,画了一幅杏花美人图,权且拿去做贺礼,送给了她。
    “这就叫流光找个画架裱起来。”静修媛啧啧叹道,仔仔细细欣赏这幅美人图,越看越喜欢。
    何昭昭画技只能算是中等水准,是她金兰眼中出好画,哪怕她画出个丑的,估摸对方也会称赞一声好看。
    何昭昭拦住了她:“别,让别人来你这儿看,又知道是我的拙迹,多羞人呀。”
    何昭昭丢不起人,也就斟酌着单给好姐妹看而已,是个心意。倘若真的挂起来,是完全不够看的。
    静修媛反而哼道:“那又如何,何娘娘画的,谁敢说个不字?”
    她特意指了流光去办事,两手迭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画被裱挂用来读书写字的此间,这才眉开眼笑,极为得意:“就说好看嘛,不许和我争,你争不过我的。”
    她骨子里有一股执着的傲气,是何昭昭比拟不得的。
    有时候,又很是羡慕这种傲气。
    可惜桃花还没看成,朱镜阁先来了个人过来,很恭敬地垂头躬身:“请何娘娘安好,我家主子昨夜不知缘何发起热来,今日出了一身冷汗,不见得好,实在不能赴今日的桃花宴,叫奴婢过来给您请罪告饶。”
    何昭昭先惊了,胸中暗想,昨日不算太冷,要说是风寒,三月到了也实属不太容易着凉。再加上她素日身子一向好,人又热络开朗,不容易憋着事,也不容易攒着一股气,突然来这么一场小疾,确实不太正常。
    何昭昭恰好梳洗完,这下坐也坐不住,与那宫女道:“我与你同去朱镜阁瞧一瞧。”
    宫女本只是传个话罢了,如今何昭昭强硬地想要与她同去,她也没本事能拦的住,只得垂首称是。
    好在两仪宫与兴庆宫所离不算太远,至少比从前在甘露宫要近一些。
    何昭昭心里也着急,脚下步子难免加快许多,不多时便到了朱镜阁。
    正厅不见有人,甫踏入门槛时,她鼻尖撩过一阵浓郁的药香,发着苦味,并不算好闻。
    寝殿有些发暗,是关上窗扇又掩了帘子的缘故,约莫是怕她受凉,才封得有些紧,又怕她病中休息不好,寝殿内只两盏如豆的灯火亮着,跳动的焰火看起来也有些焦灼。
    何昭昭直截走到床沿,坐在梨花木凳上。
    床帐落了一边,另一边挂起来了,这才教何昭昭看见了她此时的神情,有些病恹恹的,面色发白,没有了从前那些灵动的神气。
    听见声响的静修媛睁开了眼,眼下有两圈青紫,大约昨夜没有好眠。
    她有些惊讶,一瞬后又露出淡淡的笑意:“我只叫人告知你去不成卧芳苑了,没想到她把你整个人带过来……”
    “是我自己执意过来的。”她握着静修媛纤细的手。
    “我没事,别担心。”她勉强自己看着如个没事人,但嘴唇和面色的泛白,却说不过去,逃不过旁人的眼睛。
    “只是突然风寒,养几日就好了。”
    何昭昭又道:“太医看过了吗?”
    静修媛反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掌心传到自己的手心里,更熨贴几分。
    她温声回:“哪里不曾看过,也是猜测是风寒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竟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
    何昭昭看了更是心惊。
    之前在林府,林栖言也这样猛烈的咳嗽过,让她有几分后怕。
    她害怕又失去一个对她关照备至、惺惺相惜的人。那样在宫里,就真是需要面对无边的寂寥。
    一旦勾起伤心事,那双含水的眼眸如泄了阀般,珍珠串就要往下冒掉,她用帕抹了抹眼,迅速将眼泪擦干,但还是被对方瞧了个仔细。
    “不准哭,这又算哪跟哪的,寻常生个小病小痛,不是什么大事。”
    她将何昭昭往外边推:“我过几日就好了,别把病气过你身上,晚些日子再约赏花,也不算迟。”
    何昭昭点了点头:“那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静修媛笑了笑,颔首应下了。
    ·
    后几日她又去朱镜阁瞧了一眼,静修媛仍是那副憔悴模样,精神不如上一次见的好,原本苍白的面容如半开半萎的花,已过了花期,将将不让自己凋零。
    但人还是醒着的,靠在床头看书,整座寝殿也空寂而平静。
    她见何昭昭一来,眼眸有几点微光闪烁,招她坐自己身侧,细腕子上挂着个镯子,更显得手腕骨感肉薄,不知是不是瘦了一些。
    何昭昭坐在床沿,摸了摸她的手,带着微暖,却不太有力气:“太医怎么说?”
    她这样一病不起,太医是每隔一日会来朱镜阁诊脉察情,以及时了解病况,斟酌用药。
    “还是那套说辞,说我染了风寒,但换了药也不见得好。”瘦削的肩膀被天光附着,如同压在上面的一层薄霜。
    她垂首掩着帕子咳嗽了一长串,胸口起伏不定,粗气喘喘。何昭昭将手搭在她背上,轻轻给她顺气,眉头颦成几迭山,抿着唇,缓缓道:“上次见你,还没咳这么厉害的。”
    她瞥见不远的桌上有茶盏与瓷壶,走过去给她倾了一盏茶,尚是温热的,又坐在床沿的梨花木凳上。
    等静修媛缓过一口气后,将茶递给她,好让她润润喉咙,不那么难受。
    静修媛饮了半杯,觉得喉咙没那么干,也没那么烧了,才渐渐道:“我是早晚咳得厉害,你要是中午来见我,指不定就瞧见这个落魄样了。”
    何昭昭赌气似的轻哼一声:“生病了还贫嘴。”
    静修媛反而笑了:“别挂念我,太医署里的人又不是庸医,怎会治不好小小风寒,阖宫也就你跑得勤。”
    何昭昭却笑不出来:“我病了那次,是你肯来甘露宫宽劝我,才好得快,我又怎么能抛下你。”
    静修媛:“不过你要是隔几日过来,兴许我真的能快快好起来。”
    两个小姐妹坐着聊了近一个时辰,静修媛又把她推出去了。
    “别总挂记着我,日子也得好好过,该怎么开心,还是要怎么开心的。”静修媛笑吟吟地盯着她看,虽然虚弱卧病,但骨性傲绝,哪怕是过了花期的白梅,嶙峋的枝干也虬曲挺立,等候下一个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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