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商婕妤,看她满面笑容,胸中一直有些关于她与崇帝的疑问。
    譬如她显然和崇帝的关系很不一般。
    崇帝会在自己的面前直接叫她作秋晚,哪怕如她这般,何昭昭猜测崇帝只会在明徽阁叫她昭昭,也还是床笫间的亲切昵语,与崇帝在她面前唤秋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感觉。
    又譬如崇帝能一眼认出她的字,说明已是熟稔许久,甚至对她的那些过往了如指掌。虽然曾经解释是因为那一位程将军的缘故,但了解得如此详细,定然是有了许多交情。
    因为是商婕妤,她自然没有嫉妒的意思,但心中是疑虑崇帝待商姐姐也是不凡的,但为何她也没有子嗣,难道也是喝了红汤的缘故?
    她也似乎记得中秋宴会上,她与商婕妤探讨过这个问题,但她的回答是必定不会有的。
    即便果真像她这样喝了红汤,如她这般可亲又正直,还与崇帝交情匪浅,不该只是婕妤而已。
    这才正是她疑惑的地方,便有心问了出来。
    “之前我从姐姐那里取了《心经》,陛下来到我这时,一眼可认出姐姐的字迹,还说了许多赞许姐姐的话,妹妹自知姐姐与陛下关系匪浅,可是缘何姐姐当时说不会有子嗣呢?”
    商婕妤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明明是谈论她的事,自己反倒成了主角。
    她先是一愣,才笑得更快活。
    “那是你不知道——”她顿住了,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因为我虽然入了宫,却并非算是陛下的妃嫔。”
    何昭昭一时没把自己绕出来。
    什么叫做入了宫,却不算是陛下的妃嫔。
    难不成,她这个婕妤还是假的不成?
    她见何昭昭懵懵懂懂,就明白她还是不太懂这其中的缘由,又小声地与她解释说:“你看我虽然住在朱镜阁,表面上是陛下的婕妤,但我与陛下啊,从未行过那种事。”
    这一下何昭昭便更是惊讶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两个硕大的铃铛,闪烁着熠熠明光,比夜里的华灯还要亮一些。
    “怎么,你不信呀,是不是要个姑姑来给我自证一下清白呀。”
    这一句便又是玩笑话了。
    何昭昭垂着眸,幽幽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呀!”
    商婕妤只道她还是个不经许多艰辛世事的乖妹妹,哪怕被人遭受过陷害,也总不以害心度人。
    或许那种想法缓一缓也好,她这样即便当了皇后,也是容易被人拉下来的,除非崇帝十分坚定,又除非她没有多余的阻碍。
    “我是程飞将军的外孙女,幼时在商家被嫡妹与嫡母欺负,外祖父将我接回程家,遇到了陛下。等他老人家亡故后,我已经十五岁,便又回了商家。在程家时,遇到了陛下,我与他暗暗有兄妹的情谊,他见我在商家待得并不好,又怕嫡母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好的娘家,便下了主意让我住进后宫里。”
    其实在商家也并非真的不太好。
    出生那会儿确然是嫡母苛责了她,以至于让她到了五岁,仍是病殃殃的模样,半点没有高门闺秀的样子。
    但自从被外祖父接回程家,她是得到娇养的。
    外祖是个粗人,不太会教女孩子,琐事全由外祖母去打理,家中也有舅舅舅母疼惜她,因而商家对她的那些苛待,也随着时间风化,但她学会了如何自保。
    又因外祖父是个久征沙场的将军,她也学会了那一套利落的处事方法,故而虽为女子的躯体,虽看着一如其他闺秀的温婉大气,却有些硬骨头在的。
    所以她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她心有山河,只恨不生为男子,她不讲究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成婚,哪怕不成婚也无所谓,她不想像其他女人一样依靠夫婿,但碍于女人这样的身份,她又是无奈的。
    她与崇帝交好,也确实是各自欣赏的态度。即便崇帝真的来她的朱镜阁,也是做个旁人看的,他们俩顶多谈谈国政,手谈几局,然后各自落榻,互不相扰。
    她不会担心崇帝对她有意思,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反之亦然。
    然而作为崇帝的后宫密友,她看得出他待何昭昭不太一样,不管是提及她的语气还是所做的这些事,无疑不提醒了她,这一位陛下兄长,似乎动了情,有了情愫累及身上。
    她没提醒他,崇帝这样英明神武的人,如果真看不透自己对何昭昭的心思,那就让他自己矛盾着吧,她巴不得看他吃瘪。
    如若她初次遇见何昭昭是个惊喜的意外,那么余下的接触里,也是受崇帝对她的关照所好奇,所期待,也在一步步与何昭昭的相处中,明晰她是个怎样的人,也愿意帮她一把。
    她把自己的故事与何昭昭一一说明,又道:“你或许觉得奇怪,但事实即是如此。”
    “故而你无须担忧我会如何,有时候孑然一身,才最轻松,也最容易通透。”
    她像是在这后宫里的旁观者,后宫的诸多恩怨都与她不太想干,许多事便能够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更明白。
    譬如崇帝对于每个人的态度,对于时局的烦忧。
    她的使命是作为解语花,是作为解忧草,但终究不算是崇帝的枕边人,亦非他心上人。
    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再多加改变。
    但何昭昭不一样,她是希望她能成为皇后的。
    至于崇帝为何让她喝红汤,或许是身份作祟,或许心里还有些不得不需要自己去解决的疙瘩,这件事情也只能他们俩自己去慢慢磨合,她顶多能在两人之间提点一二。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好了夺那个位置,我愿意帮你,但你要是不愿意,也是不妨的。”
    哪怕没有她帮忙,崇帝或许也会给她,当然这兴许是后话,尚且不是当前论及的事情。
    何昭昭的确是个胆小鬼,她不如商婕妤这么有胆识,不如她深有远见,只是想着不苦就是最好的结局,故而道:“此事尚且不急,如若我有了想法,再与姐姐商定。”
    “都依你。”商婕妤点了点她的鼻尖。
    “送你的佛串可还好用?这是我还未入宫时在云霄寺念佛,有幸得寸明方丈指点,顺便送了这个,我看你也很喜欢这些,便惦记着送给你。”
    何昭昭总觉得受到商婕妤的恩惠颇多,生怕这辈子都难以偿还,眼睛有些发酸,又忍住了。
    “姐姐总是愿意给我这么多好的东西,教我如何报答?”
    商婕妤握着她的手:“傻妹妹,我不曾向你求什么报答,我们俩都好好的便是了。”
    何昭昭越来越觉得入宫对她而言是一种恩赐,尤其是当她面对像商婕妤这样风光霁月的人后,便更舍不得其中的情分,想要紧紧的攥住,不让她逃走。
    等到十一月的时候,便是隆冬时节,天气愈发的冷,在外面必须穿着厚袄,再披件披风,手里准备着汤婆子才觉得暖和。
    何昭昭正走在宫道上,来到太极宫后先叫公公去通报。
    她今日准备好了给崇帝暖身又滋补的浓汤,正适合这种时节喝。
    送暖汤还是商婕妤提议的,是说崇帝连日里忙于国事,连与她对弈都能打瞌睡了,便为她起了主意让她去太极宫送,想必陛下是不会推辞的。
    推辞不推辞她可不清楚,只是崇帝每每来到明徽阁与她做那种事,也没见他真的困倦过,反而是自己被折腾得要死要活的,只能任他胡来。
    商婕妤当日竟也能读懂她的疑惑,如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点了点她的鼻尖:“傻妹妹,那种事陛下自然不会觉得累了,但凡是个正经事做起来,才显得倦乏。”
    这么一想,商婕妤脸上又露出嫌弃崇帝的神情来。
    何昭昭羞得半懂,也依着她的想法照做了。
    她没等很久,看见三清殿里面出来了方才帮她传话的公公,笑意满面,后面还跟着周鸿。
    周鸿还是那样恭敬从容,对她躬身:“娘娘久等了,陛下还在里面批阅奏折,吩咐了奴才只让娘娘一个人进去。”
    何昭昭与风微对看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里面正装着她在小厨房煲的暖汤。
    崇帝说了只让她一个人进去,周鸿自然也就留在外面。
    进了三清殿后,崇帝不在正厅,而是偏殿书房,这也是平日里崇帝批阅奏折与挥斥方遒,看书作画的地方,因而架子上书册甚多,墙上也挂着许多墨宝名迹,适合干那些文绉绉的正事,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但这并非大事,何昭昭原本干的就是正事,为崇帝送暖汤而已,又不是白日宣淫。
    但崇帝陛下就未必这么想了。
    他见一团雪绒绒的人进来,脖子上围了一圈的毛,穿得极为厚实,先笑出来:“去把披风解了,朕怕你热出病来。”
    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是三清殿但凡有崇帝在,都是烧着暖呼呼的地龙,因而室内只需要穿一身袍服即可,轻便而不臃肿。
    像何昭昭这样穿那么多,非得捂出热病来。
    何昭昭也笑着点了点头,将暖汤放在他桌案对角专门放置着茶盏的小桌上,便走到屏风后卸了斗篷和外袍,惟余里面丁香色的绣白梅的袍裙。
    这一身显得她娴静而安宁,少了许多媚色,更温婉许多。
    崇帝在她去更衣时便又埋首于案牍,年关将近,政事颇多,他有近乎一旬未留宿于后宫,即便去各宫,也只是坐下来一同用个膳,倒是去了明徽阁一趟,但也是单纯抱着何昭昭睡觉,没做那些更为亲密的事。
    他听见何昭昭端着瓷盅倒汤的声音,抬头看去,是她背对着自己,褪下臃肿的外袍后,便是窈窕的腰肢,丰臀也在袄裙里,见得玲珑曲线。
    素了许多日的崇帝陛下,有些喉头发紧,觉得地龙烧得有些发热。
    方才还不觉得,她一进来就燥了,难道多了一个人,连屋子都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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